安静已极的长廊里,偶尔会传来移动病床快速滚动轮子摩擦在地面发出的声音,同时,还会有簇拥在病床旁害怕而伤心的哭泣,它们杂夹着焦急凌乱的脚步,在手术室的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又归于原有的静默。
这里,就是生与死的起点与终点。
每天,都会有人从这里出生,每天,也都会有人在这里死亡。
生与死,便如此循环反复着,永无止境。
ICU加护病房外的长椅旁,几面笼罩着薄薄水雾的玻璃窗,被淅淅沥沥的雨滴轻轻敲打着,蜿蜒攀爬着滑过倒映出昏黄的灯光,似是永远也不会有停歇下来的那一刻。
这种仿佛要一直下到地老天荒的雨,多像永远也淌不完的泪啊,它们殊途同归,都苑如是一条永远潺潺不息的小溪流...
一根素白的手指伸出,它纤长的指尖隔着玻璃,停留在千万之中的其中一条曲折溪流之上。
它试图尝试着想要触碰刚刚滴落下来,加入这条溪流中的那一滴雨珠。可它,只能失望地喟然长叹,因为雨珠对于它的翘首以盼,视而不见。
那圆滚滚的雨珠,匆匆沿着平滑的玻璃汇聚到溪流之中,紧接着,又是另一颗圆滚滚的雨珠汇入,它们一颗接着一颗的增加汇聚,一遍又一遍地沿着那奔流不息的溪流,奔放地走完属于它们灿烂而完美的一生。
洛依默默伫立在窗前,她凝望着玻璃上的美丽溪流。窗外的雨,一直不停的下,不停的下,她目光迷茫空洞地透过它们,遥望着深藏在记忆里被时光埋葬了许久许久的遥远过去。
她的爸爸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才刚刚9岁,那时的她还太小,虽然懂得以后永远也见不到最最亲爱的爸爸了,可她只懂用痛哭流涕来渲泻悲伤,却还没懂得深入骨髓的痛,是如何的难以承受。
如今云姥姥病重了,她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生与死的诀别,生与死的无奈,生与死的喟叹,以及生与死的阴阳两隔。
究竟,人死了之后,会不会有另一个世界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呢?如果有,他们还会像在这个世界上一样,在那个世界里快乐幸福的生活下去吗?
这样由感而发的想法,怕是无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吧。
正在迷茫间,一只温暖的大手,缓缓覆上她冰凉的指尖,继而慢慢轻轻握住,然后与她五指相扣。她冰凉的脊背后,一个温热的胸膛轻轻将她揽进怀里,给予她内心悲凉而对于温暖的深切渴望。
“洛洛,别太难过了,说不定明天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云姥姥就醒了呢。”
他温柔地看着她倒映在玻璃上模糊的剪影,那略略低沉的磁性声音中,有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他极致的温柔,让洛依微微颤动起长翘的眼睫,她本是无泪的眼眶,在听到他的真心抚慰之后,迅速蔓延出一层闪烁着光芒的浅浅水雾。
她忽然…忽然觉得自己原来很脆弱,脆弱得此刻只想找一个肩膀来依靠。
“我们先坐一下好吗?”
自从把休克的老人送到医院后,洛依就一直这样站在病房外,面无表情地不哭也不闹。
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赞成与拒绝,她默默不语地任由他牵着自己在长椅上坐下。
“来,先把眼睛闭上,你累了。”
温柔宠溺地哄着她,穆丹晨就像在哄着一个极其伤心的孩子。
眨了眨眼,洛依把眸中的水光逼退,她抬头看向病房玻璃后,那一个羸弱地躺在病床上的老人。
不需她的回答,他轻轻将她的头倚靠在自己愿意为她遮风挡雨的肩膀上。
“洛洛乖,先睡一会儿,我替你守着。”
柔声安抚着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孩,他对她许下了足以让她安心的诺言。
此刻时值夜深人静的午夜时分,从他们来到医院到现在,已经过去5个多小时。
在这5个多小时里,她几乎完美如雕像般站立了许久,可实际上,她的确累得只剩潜意识里支撑着自己的倔强念头了。
今晚,将会是老人与死神奋力决战的一晚。如果,老人赢了这场战争,那她就会像医生所预言的那样,应该会在早上慢慢恢复意识而醒过来。反之,便是会与世长辞…
缓缓闭上涌出泪意的双眼,她依靠在他肩上无声无息,如同她不需要呼吸这无处不在的氧气,而已经让自己融入到了这片虚无飘渺的空气之中。
她的虚无,让穆丹晨握紧与她一直五指相扣着的手,以此传达让她振作起来的力量,以及也在默默告诉她,他在。
她的难过,她的眼泪,和她的软弱,从进入医院的那一刻起,他虽然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可他就是能读懂她内心隐藏着的疼痛与忧伤,还有她故作坚强的背后,那颗又被层层冰川紧紧包裹起来的心,他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她,就如同他们在天台吹风的那一晚,她还没有完全释放出来时一模一样,都是那么的令他心疼,心疼得只想用尽余生来好好疼爱她。
穆丹晨略略低下头,他禁不住心底翻涌起一阵更比一阵强烈的汹涌爱意,将脸颊靠近她的额间,转过头,如同羽毛般摩挲着她额前的碎发,直至那两片温热的唇瓣离她的碎发只有指节一样的距离,他才低声呢喃道:
“洛洛,你要对云姥姥有信心,明天早上,她一定会笑着醒过来的。”
他知道她没有睡,因为她眼帘上那时而轻轻颤动的两排小扇子,泄露了她思绪的起伏波动。
他说话时的温热气息,轻轻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让它们在冰凉的空气中微微颤动,复而再次回复原有的静止不动。
泪,在缕缕发丝微微颤动时忍不住悄然滑落,剔透的水珠在离它最靠近的厚实肩膀上,晕染开一朵胜似花儿般努力绽放的美好姿态。
几不可闻地“嗯”一声,又一滴水珠从她的眼角倾斜着滑落,经过她秀挺的鼻梁,跋山涉水地涌向她紧闭着的另一只眼睛,再顺着上面颤动不止的眼睫,将那朵开在肩膀上的花儿再次绽放。
“别哭洛洛,别哭,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用温暖的指腹极其温柔地拭去她的泪,穆丹晨低头缩短了与她额间的距离,在她略显冰凉的额头上,落下一个似被蝴蝶翅膀轻轻拂过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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