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银花姣好的一张面皮软声细语的说了几句好话,石副统领一脸的络腮胡底下就红的快冒了烟儿,左右夜里像是要起风,漫天飞雪的也不好赶路,便晕晕乎乎的应承下来,臊眉耷眼的跑开了。
尹银花见状狡猾地撇嘴笑了笑,微微侧目,颔首执礼,脚底下利落得一阵风似的,施施然告辞了。
诸允爅在原地僵了一瞬,蓦的转身,闯了温如珂摆了一溜儿火盆的房间,提溜起正捏着温如珂鼻子给他灌药的宋铮,倒了两口气,“宋捕头,劳烦出城给鄢大哥送个信。”
温如珂扑棱开捏着他鼻子的手,眼睛瞪得溜圆,三言两语听诸允爅透了个底,又闷又哑道,“因觊觎钱财而迫使边境兴兵,还要扯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皇上还当真是善解人意……不过殿下,岳小将军呢?”
诸允爅未置可否,只是叹气,“无衣和白宁都在玄衣卫的眼皮子底下,姓石的派人盯着呢。将军府那边也不方便,宋捕头,还望务必快马加鞭,至少抢先一日,以便周旋。”
山隘口的雪在浓重的夜色里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广宁寒冬多雪,愈往北冷得愈厉害,雪窖冰天的压下几场就封了半个山,宋铮胯下倒霉的马蹄一滑一绊,他便成团儿的从马背上滚了下来,直接摔在主营门前。
尉迟副将正带人巡视,老远瞧见宋铮稍稍惊讶了一下,凝神一瞧,见他张牙舞爪的挥着手里的信筒,这几日频繁探报得浮躁不安的心“咯噔”一声沉了底儿——宋铮隶属广宁府衙门,跟卫所根本不搭边儿,也就因着私下里的交情有些来往,若是事关战事军情,断然没有让他来传信的道理。
尉迟想了想,虎着脸快步朝他走过去,“宋捕头来这儿……可是有要事禀报?”
宋铮可算遇见一明白人,方才嚷的那几声,嗓子咝咝啦啦疼得咽口唾沫都是一股血腥气,他捏着信筒吞咽了一下,哑声道,“鄢将军在哪儿?肃王殿下托我捎个信。”
尉迟脸色蓦的一白,直接把巡视的队伍撇给毛毛躁躁的肖羽,径直带着摔得腿脚发软的宋铮往大帐跑。
片刻后,一玄铁甲胄的身影,冒着雪势,迅疾地钻进主营地牢之中。
闻戡都捧着信笺,难以置信的抬眼一望,视线里的鄢渡秋却全然没了方才在地牢外的急切不安,他漫不经心地扫了扫玄铁肩甲上黏着的雪霜,余光定在闻戡都手腕抖得哗啦啦作响的镣铐上,缓慢道,“闻副都统这般吃惊做甚么,不识字儿吗?‘京中传旨,闻家军全数斩杀’,这句话里没甚么生僻的字儿吧……”
闻戡都自被收押入狱以来,颓丧得犹如风中残烛,没好好说过几句话,鄢渡秋来看他时,也只是见他困兽一般毫无神志逻辑的嘶吼,声如洪钟的嗓子被他喊成了破锣,敲都敲不响。
“……”闻戡都看着鄢渡秋寡淡的神色,嘴唇抖了良久,突然咆哮道,“是你们!都是你们!你们要赶尽杀绝吗?!我守着奴儿司边境快二十年!二十年就换来一个赶尽杀绝的下场吗?!”
“你以为你如今的下场是谁惹出来的?”鄢渡秋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那日与肃王拜别时眼中的犹豫几乎被这一纸信笺震得稀碎,他哼了一声,“赶尽杀绝对殿下和我有何益处?难道杀数万人祭天,奴儿司就不敢来犯了吗?”
闻戡都猛的一抖。
鄢渡秋看着他瞬间失了神采的眸子,微微敛了下眉,“殿下特意差遣宋捕头通风报信,难道是为了炫耀不成?在牢里叫唤了几声就真把自己当畜生了吗?闻戡都,你可动动脑子……”
闻戡都快抖成了筛糠,他攥着信笺,拖着手铐脚镣在窄小的牢房里打转,突然扑到铁栅栏跟前,“咚”地闷响了一声,跪在地上,颓唐的咧嘴想哭,“我错了,我认罪……我千刀万剐死有余辜,可那是数万条人命啊……!鄢将军……鄢将军我求求你,闻家军的编制全部交由你处置,打散也好拆了也罢,最起码能保命啊!”
鄢渡秋冷笑了一声。
他其实一直挺好奇,闻戡都为何要选这条不归路——他偶尔能从他脏乱鬓发底下的眸子里捉住一丝愤慨无奈,却又实在无从得知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日积月累的绝望,也许是轰然溃塌的希冀,也许……最初的偏执当真是无可奈何。
“……来不及……”鄢渡秋垂眸看他,鄙夷地盯着他方知悔恨的眼睛,“除了你私自养在山林军户里的玄甲兵,闻家军其余的人马,兵部均有登记造册,数万人……我不可能凭空藏得毫无痕迹。”
闻戡都霎时僵在原地。
“数万性命非是草芥,因你一人而死,不值。”鄢渡秋压抑的叹了口气,“但他们也曾眼睁睁的看着我手底下的兵死在敌军刀下,未出一兵一卒——按理来说,我也没那么好心可以一笑而过。”
闻戡都终于察觉,鄢渡秋回广宁府整顿这一遭,似乎整个人的状态都与以前大不相同。闻戡都曾无数次在心底里唾弃他的那点儿“妇人之仁”像是被接二连三的内外震荡磨得一干二净,眼底多了几分坚毅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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