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离京城其实不远。
以代林盛自己的脚程御风顶多也就是半个多时辰，来回一个时辰的路程。
但是陈夜用赵拢月那把品秩极高、日行千里全然不在话下的法宝赶路，客栈到京都短短的几百里路，足足花费了两日之久，都还只走了一半。
赵拢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两天来，陈夜从最开始的拘谨沉默到渐渐多言多语。
再到后来，陈夜说，赵拢月听。
说很多事情。
从临渊城到圣武宗，从圣武宗到那座天雷谷惊动九荒的一战，再到后来谷雨城的选择和凶险，再到后来的大泽，到再次在客栈遇到赵拢月的种种。
陈夜把能透露的，基本都说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在赵拢月面前，陈夜总希望对方可以多了解一点自己，又害怕对方太了解自己，因为那个赤裸的自己，并不完美，有很多陈夜自己也无法容忍的缺点。
他怕赵拢月讨厌那样的陈夜。
但其实赵拢月很喜欢听这些。
所以赵拢月一直在听，极少说话。
说到无话可说，陈夜便低头沉默，驾驭那把巨大的飞剑，在漫长的黑暗里徐徐前进，仍旧走得很慢。
赵拢月问道：“当时你认出我来了？”
这里自然是指陈夜驻足在客栈山下时的那一幕，少女的神念能看到当时陈夜笑了。
“赵姑娘的气息很好认。”
“为什么这么说？”
陈夜抬起头来，“因为很少有一个元婴剑修，在路过一间精怪开设的客栈时，会停下脚步帮他，当时那黑熊精和代掌柜争执的时候，估计起了杀心。”
赵拢月道：“其实那个小掌柜的本体，是一株七品南雾花，应该是多年前偶然得到了一滴仙血，这才开化，提前化形。”
陈夜有些惊讶，“我说怎么他一个金丹境，却可以化为人形，原来如此。”
“那头黑熊半只脚踩在了元婴的门槛上，但是血脉不纯，且长年吞食修士，杀戮太重，偏偏灵智不高，道心不稳，穷极多年也没有突破，就起了歪心思。”
“赵姑娘是说，黑熊精买酒是假，想要吞了代掌柜当突破元婴的踏脚石是真？”
赵拢月忽然抬头远望京都。
“不对......京都那边我是能感觉到有几道隐晦的元婴气息的，为何放任这株化神都眼馋的南雾花在此生长数百年之久......”
赵拢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皱了皱眉，“你之前说，见过尸鬼宗的人在大夏？那人具体是怎么样的？”
陈夜有点好奇，为什么赵拢月会突然提起尸鬼宗来，不过还是一五一十说了。
“是个金丹境初期，实力一般，那生死符倒是奇怪的很，使用之后他整个人身体苍白如死尸，且寻常手段无法斩杀。”
“哎呦，我们家陈夜这是飘了呀，小小筑基境，竟然说人家一个金丹实力平平，看来心里头有依仗就是不一样。”
陈夜挠挠头，疑惑道：“赵姑娘跟尸鬼宗有旧么？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脸上第一次浮现犹疑不定的少女最终还是甩了甩脑袋，笑道：“没事，就是这尸鬼宗最喜欢的就是干涉山下王朝政事，做些见不得人的脏事———应该是我想多了。”
陈夜哦一声，继续低头开飞剑。
没有飞出多远，陈夜低着头瓮声瓮气问了句：“赵姑娘是要去京都挑战小皇帝？”
“是啊。”
“打败他之后呢？”
赵拢月本来是顺口就要答话的，但是看到陈夜低着头，嘴角微微挑起，故意冷着脸说道：“打完架之后自然是要回去的了，蜉蝣洲逛了几个月了，也腻了，大概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陈夜沉默很久。
赵拢月凑近陈夜耳畔，阵阵鼻息落在陈夜耳根，少女身上特有的阵阵幽香直冲陈夜鼻腔，少年慌乱后退几步。
抬起头只看到赵拢月的灿烂笑容。
“怎么？不舍得我走？”
陈夜鼓起勇气，支支吾吾道：“其实大夏也有很多好看好玩的地方嘞，赵姑娘再多逛几天也是不错的。”
这话一出，陈夜就没忍住在心里给了自己两巴掌，真他娘的怂货一个。
赵拢月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陈夜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的挽留，脸上还是笑，“就不了吧，打完这一架我就走。”
陈夜哦一声。
其实后面那半句话，陈夜半点儿没听清，那句不了吧已经足够让少年本就为数不多的勇气彻底消散，愣是再也没能开口。
陈夜明明记得，自己在千军万马前，生死存亡间，也从未有过这种胆怯和挫败，但是这两日里面，这种情绪很多。
多到让陈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道心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脚下大道已经到头。
赵拢月扭过身去：“反正也不急着打，要逛的话，在打之前也是可以的......不过我对这地方又不熟，你得带带我。”
陈夜此时就像是垂死之际忽然有人送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脸上顿时绽放出光彩，看着少女的背影大声道：“好嘞！”
虽然信誓旦旦说这句话的陈夜，此前只闻大夏京都之名，从未踏足这座城池。
“那若还是这般慢吞吞的话，我估计到了京都，也没有太多时间去逛了，毕竟我听说，离秋猎开始的还有不到大半个月了。”
陈夜尴尬一笑。
小心思被当面说破，未经情事的少年郎老脸通红，其实从一开始，陈夜就已经知道，这份小心思瞒不了赵拢月。
毕竟脚下的飞剑，是赵拢月的东西，速度怎么样人家姑娘心里头一清二楚，只不过这两日都没有道破罢了。
但陈夜还是那么做了。
因为想跟她多待一会。
哪怕就一天，一个时辰，一刻钟。
同时陈夜也有些窃喜。
因为这是不是就代表着，赵拢月其实是愿意跟他待在一起的，至少并不反感。
想到这里，心情由晴转阴，又从暴雨复苏至晴朗的少年郎，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以至于往飞剑灌输灵力的时候都过了头。
这把飞剑如同一道耀眼的虹光，仅仅是过了三刻钟不到，就跨越了几百里的距离，临近那座巨大、光明的城市。
大夏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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