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留地不大,郁郁葱葱,蔬菜种类繁多。
夏日里,蔬菜长得快。藤藤菜一茬又一茬地长,三两天不摘已是一大堆。丝瓜藤上没来得及栽的,都老了,留着晒丝瓜布。番茄这两日熟得有点多,黄瓜也没来得及摘。可能过两天,爷爷又该去小集卖菜了。
楚梦之吃饭只是为了隐藏身份,不在乎吃什么。可有楚梦之在,菜又不能少做。
姚志信摘了两根黄瓜,问:“你啥时候走呢?”
楚梦之好奇:“是你叫我留的。”
姚志信恶狠狠道:“你活了几百年了,跟我一个小孩子抢爷爷,你好意思。”
楚梦之又皱眉,像极了想打人的模样。
姚志信再不怕了,说:“反正等你做完家具,就走。”
楚梦之蹲下身,歪着头看他,幽幽地问:“你不想找你妈妈了?”
姚志信确实想找妈妈,可现在,妈妈的衣角都没找到,爷爷却要被抢走了。
他问楚梦之,怎么找妈妈,楚梦之答不上来。他觉得楚梦之在骗他,利用他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说,如果这就是大人们说的利益交换,他得了什么好处呢,又花钱又花力气的。
楚梦之长叹一声,这才说,他也是为了找人。
他的妻子叫宋瑶,如今下落不明。以前,两人就是在村里生活的,现在也只能在村里寻找线索。
可世界上能有那么长情的人吗?
大人们不能一起过,就会离婚,妖怪应该也是一样。
一瞬间,楚梦之记忆里似乎多了什么,遥远的,熟悉的,却又陌生的。也或者这些记忆本来就存在,只是此刻才全都冒了出来。他心里堵得慌,心说即便告诉一个小孩子,可能小孩子也不会当真,便开口讲那些记忆的片段。
那年,楚梦之十三岁,已考上童生,正是春风得意。
七夕庙会,女儿家要制作巧果,以便街坊邻里参观。在最偏僻的角落里,楚梦之看到了宋瑶。
宋瑶圆脸,圆眼睛,扎了两个用红绳栓的发髻,好生可爱。身形单薄的她站在乞巧桌后,看起来也就六七岁,一双大眼在灯光中尤为楚楚可怜。
别人都是用锦布铺桌,堆了古董、珍玩。宋瑶和姐姐们在一起,只在素木桌上摆了一盆瓜。
那通草做成的瓜叶、花朵和藤蔓,惟妙惟肖。两颗真瓜像长在藤蔓上的果实,难辨真假。他夸,瓜田李下,也是好寓意。宋瑶莞尔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一点也不怯生。
母亲笑他看直了眼,可楚梦之一心科举,从未将儿女情长挂在心上。
又一日,楚梦之沐休,在店里帮忙。宋瑶和姐姐一起来店里买杂货。
正逢雨后气温骤降,宋瑶却还穿着单衣草鞋,不覆手腕脚踝,嘴唇冻得发紫。
楚梦之认出宋瑶来,喟叹缘分,往油纸包里偷塞了两块饴糖。不料,临近天黑,宋瑶匆匆找回来,巴巴地说他放错了,要退回来。
父亲在,楚梦之当然不好说是自己给的,颇有施舍之意。好在父亲并未计较,仍将东西送与宋瑶。宋瑶连番道谢,礼数周全,小大人模样。
京郊有流民作乱,宋瑶实在不应独自出门。他担心之余,决定行行善举,提前回家,跟在宋瑶身后。到了车前,佯装巧遇,邀请宋瑶坐车。宋瑶原还不肯,他吓也不顶用,还是牛车车夫说给了钱不退,宋瑶才上车。
他这才知道,宋瑶原来就住在隔壁村。
他吓唬宋瑶,若是被人贩子掳走,就见不到爹娘了。
但宋瑶说,她被卖了也好,家中便会宽裕一些。
冷风中,水汽扑面而来,他再无话可讲,只觉得好心喂了狗。像宋瑶这种无知少女,口出狂言,大概是缺教养。毕竟穷人家活着已经足够难了,为了一口吃食行为无状也可以理解。
牛车在土路上颠簸,宋瑶的袖子已经缩到手肘上,冻得牙关打颤。他无意回眸,又觉得宋瑶可怜。人的出生是不能选的,贫穷或富贵从投胎就有定数,若是他家也穷,他也读不上书,可能言行比宋瑶更加荒唐。
他默默换了位置,替宋瑶挡风。
宋瑶当着外人面,顾及男女大防不说话,只悄悄离他近了些。到了村口,宋瑶便跳下车,差点被泥泞的路滑倒。
他原也不想再管闲事,却见宋瑶拱手一礼,有些男儿做派,又觉好奇。
他后来也下了车,跟宋瑶到家,果然见宋家只有三间破草屋。雨一淋,像随时会倒塌一般。
京郊流民更可怜的也有,他却莫名对宋瑶起了怜惜之心,也不计较宋瑶那些不知世事的言语了。
回家时路过村口,又听村民说了些宋家闲话。他这才得知,宋瑶已经十岁有余。家中有两个哥哥和四个姐姐,一家人只有两亩薄田。父亲哥哥们时常要出去做工养家,两个还未嫁人的姐姐也要学刺绣补贴家用。难怪宋瑶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想来是吃不饱的缘故。
他家有十几亩良田,哥哥在天津学洋务,父亲在京城有杂货铺,日子还算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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