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漫不经心道:“从前你姐姐穿着姚黄牡丹纹样的衣裳,皇后也没有真的生气,不过因为内务府可能办错了差事才去查问。何况这是仿民间绣花纹样所做,不算违制,朕明说了是赏你,皇后就更不会在意了。去探望你姐姐时,穿鲜艳些,也好。”
青樱听明白皇帝话语中暗示之意,便谢恩收下了。
晚间,皇帝让慎妃到养心殿与皇帝一同用膳,青樱在一旁侍候。
青樱从前就对阿箬颇为惧怕,几年过去,再次面对这位曾在乌拉那拉氏为奴的慎妃,她心中的不安并未减少,反而因为知道了更多往事而增加。
阿箬扫她一眼,抬起下巴:“皇上,臣妾想吃那道丸子。”
那道燕窝丸子放在较远处,青樱立刻乖觉地布菜,将一颗丸子夹到阿箬碗中。
用完晚膳,青樱又上了茶,阿箬喝了一口,忽然道:“这婢子如今大了,倒是比小时候灵醒,呆气也少了些。”
皇帝笑意不变:“到底是皇后调教过的人。”
阿箬也报之一笑,不再多说。
倒是皇帝有些聊天的兴致:“慎妃啊,如今春闱放榜,你弟弟考得如何啊?家里来信没有?”
阿箬道:“这个嘛,臣妾这个幼弟啊,倒是和臣妾一样。”
皇帝问:“你又不科举,怎么个一样法?”
阿箬道:“他呀,考了个同进士,臣妾是妃妾,在民间,就是个如夫人,可不就是一样嘛。”
皇帝失笑:“慎妃还是这么口舌刁滑。好了,功名嘛,有就得了,你这个当姐姐的,也不要过于苛求了。你阿玛是有功之臣,你也伺候朕多年,就看在你们父女俩份上,朕也不能差了他的前程。”
阿箬却道:“皇上这话,臣妾可不敢接。皇上您不知道,臣妾这弟弟啊,和他哥一样,不灵光得很。这两个孩子几年前在学堂偷看《醒世姻缘传》,您说偷看就偷看吧,还被先生揪出来了。臣妾的阿玛就问了,你们俩看了多少了?这两个傻瓜蛋,憋了半天,说看了十八回了。那第十九回是《大官人智奸匹妇,小鸦儿勇割双头》,这下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吗!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他俩这脑子是一样的笨,使坏都使不明白,若是真给了过高的位子,他也干不好,到时候可是臣妾的错处了。”
皇帝哈哈大笑:“那后来怎么样?看了这么些淫乱犯禁之词,岂不是要挨打?”
阿箬道:“臣妾的阿玛那个身子骨,哪里还打得动孩子?”
她说着叹了口气:“这几年年纪上来了,病也是一时好一时坏的。家里来信说前儿身上又有些不好。”
皇帝道:“那,朕派太医去瞧瞧。”
阿箬起身行礼:“臣妾多谢皇上恩典。”眼角余光瞥到青樱脊背有些僵直。
又说了些闲话,阿箬便告退了。进忠殷勤道:“奴才送送慎妃娘娘。”
阿箬笑笑:“怎么好劳动进忠公公?”她看向青樱:“本宫和青樱姑娘也算故旧,让她送本宫回去吧,青樱姑娘不会不愿意吧?”
青樱心下一凛,忙不迭答应了。
她低头垂眼,沉默地跟在阿箬身后,看着她绣着折枝花的丝绸裙角,在夕阳下泛着光泽。
走进一条永寿宫旁的僻静甬道,阿箬忽然道:“那些话到底是谁教你的?”
青樱猛地抬头,旋即低下头道:“都是奴婢自己的主意。”
阿箬轻嗤一声:“得了吧,你不比本宫两个弟弟聪明到哪儿去,就别跟他俩一样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就你从前那个懦弱性子,被你那个贱人姐姐卖了还屁颠屁颠黏在她屁股后边的脑子,能想出这么一套法子?”
青樱顿时紧张起来,好半天才嗫嚅道:“娘娘,奴婢和皇上还有您是一条心的,咱们有共同的敌人,其他事情,您无谓计较许多。”
阿箬猛地回头,伸手揪住青樱衣领把她提到自己面前:“贱婢!你额娘害了本宫腹中的孩儿,你还有脸说你和本宫一条心?他,他倒是真放心啊!”
领子猛地收紧,青樱呼吸急促起来。
眼前是慎妃因怨愤而微微扭曲的面容,与她久远的童年记忆中丫鬟阿箬明媚的笑脸重合。
阿箬这两个字在阿玛额娘口中,一度从灵醒能帮着主子的好奴才变成爬床背主的贱婢,如今主仆身份倒转,“贱婢”这两个字由对方宣之于口,在青樱耳中,却是最痛彻心扉的控诉。
她闭上眼,想起嫩才告诉她的种种过往。
当年那桩旧案中被姐姐牵连、重伤不治的萨满,被迫观看猫刑、被乌拉那拉氏子弟用女儿威胁、帮着遮下此案的桂铎大人,还有被拿来杀鸡儆猴的,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水娘嫩才。
那萨满的哥哥改姓为钱,正是双喜公公的姓氏。
除了虚虚的一句“对不住”,她说不出其他的话。
阿箬死死盯了她一眼,松开手推了她一把:“罢了,送上门的棋子,不用白不用。给本宫记住你的身份,别给本宫闹出什么幺蛾子,否则有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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