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姬则站在他身侧，落后半步。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身姿窈窕，容貌秀丽。
她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微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只是，程少商总觉得，她那双看似温柔的眼眸深处，藏着比她丈夫楼犇更深沉的、不为人知的东西。
这与都城里大部分“夫为妻纲”的家庭都不太一样。
在楼家的这个小家庭里，似乎是这位看似柔弱的妻子，在无形中支撑着她的丈夫。
楼家的最高长辈，当朝太傅楼经，并未露面。
这倒也在程兰筠的意料之中。
楼家是河东彭城的第一世族，累世清贵。由于自前朝戾帝篡位开始，朝堂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家族中不能有兄弟同居庙堂之高，同时成为天子重臣。
楼犇和楼垚之父乃是二房，其父楼济因为不愿意在都城做一个小吏，所以就外放成为了兖州郡丞。
没想到楼济的才能压根就不逊于哥哥楼经，没多久就成了郡守，一时间兄弟俩竟然势均力敌起来。
上一代势均力敌，那就是拼下一代的时候了。
可是楼经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反而是二房长子楼犇相貌堂堂，气度不凡，文武兼济，成为了这一代里面最出类拔萃的人。
这让楼太傅怎么甘心，所以他凭借自己长房和主场优势，拼了命的打压二房，打压楼犇
清月先行下车，放好了脚凳。程兰筠牵着程少商的手，缓步走下马车。
“永嘉侯，礼嘉侯，快请进。”
楼犇和王延姬立刻迎了上来，躬身行礼。他们的姿态恭敬，却没有半分谄媚之色。
“楼公子，楼夫人，不必多礼。”
程兰筠虚扶了一下，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王延姬的脸上，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夫人信中所提之事，颇为有趣。我今日，正是为此而来。”
王延姬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了些。
她抬起头，目光与程兰筠在空中交汇，那双聪慧的眼睛里闪烁着心领神会的光芒。
“能得永嘉侯亲临指点，是我夫妇二人的荣幸。侯爷，四娘子，外面风大，还请入府一叙。”
一行人穿过前庭，步入楼府的书房。
楼家的书房，与礼嘉侯府那个被改造成工坊的“书房”截然不同。
这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类经史子集，每一本都用名贵的书皮包裹着，看得出主人极为爱惜。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香，清雅而宁静。
太干净了…… 程少商心里默默吐槽。
干净得像个摆设，一点儿人间的烟火气都没有。
不像她们家，哪里都乱糟糟的，地上还总能踢到几个没上紧的螺丝钉。但舒服。
众人分主宾落座，侍女奉上清茶后，便悄然退下。
“二位请看。”
没有过多的寒暄，王延姬直接从书案上取来一卷图纸，在程兰筠面前缓缓展开。
那图纸上，画着几个复杂的几何图形，正是关于“勾股定理”在不同情况下的延伸与应用。
“先生所授的‘勾股之术’，我与夫君已大致通晓。只是在这‘割圆术’的推演上，遇到了些许瓶颈。”
王延姬指着图纸上的一个部分，黛眉微蹙，“依先生之法，以圆内接正多边形，不断倍增其边数，可无限趋近于圆周。”
“可这‘无限’二字，究竟何解？若当真无限，岂非永无止境，算无尽头？”
她的问题，精准地指向了“极限”这个概念的核心。
程兰筠没有直接回答。她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茶叶，目光却转向了一旁正在好奇地东张西望的程少商。
“嫋嫋，你来告诉楼夫人，你是如何理解这‘无限’的。”
突然被点名的程少商，猛地回过神来，愣了一下。她看看图纸上那些让她头晕的线条，又看看王延姬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我？老祖宗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连字都认不全呢！
但老祖宗发话了，她又不能不答。
程少商绞尽脑汁，脑海里浮现出她在工坊里拉铜丝的场景。
“呃……我觉得，”她磕磕巴巴地开口，试图用自己的语言来解释，“我觉得，这‘无限’，就像……就像我们拉铜丝一样。”
“拉铜丝？”楼犇和王延姬对视一眼，皆是一脸困惑。
“对！”程少商见自己想到了合适的例子，顿时来了精神，“一根粗粗的铜棒，我们把它加热，然后从一个小孔里拉过去，它就变细了，也变长了。”
“我们再把它从一个更小的孔里拉过去，它就变得更细，也更长了。”
“理论上，只要我们的孔足够小，我们的力气足够大，我们就可以一直这么拉下去，让它变得无限细，无限长……对不对？”
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因为拉到一定程度，它就断了。或者，我们没有那么小的孔了。”
“所以，这个‘无限’，它不是真的没有尽头，它只是……只是一个我们永远也到不了，但可以一直靠近的目标。”
“就像我们看天上的月亮，我们走得再快，也摸不到它，但它就一直在那里。”
她这番比喻，粗浅直白，却意外地，精准地触碰到了“极限”这个抽象概念的本质。
楼犇和王延姬听得怔住了。
他们这些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的人，苦思冥想了数日都无法理解的玄妙之理，竟被一个未及笄的小女娘，用“拉铜丝”这样一个简单的例子，给说通了。
王延姬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芒。
她看着程少商，就像在看一件稀世的珍宝。
而楼犇，则是在震惊过后，眼中那股长久以来的郁色，似乎也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羞愧、赞叹与敬佩的复杂神色。
他站起身，对着程少商，郑重地长揖及地。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四娘子之才，楼某……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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