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崩碎的尘灰被山风卷上半空，凝成个模糊的婴孩形状。叶尘摊开流血的掌心，风里掺着的骨粉竟在伤口结成二十八枚血痂，每块痂上都浮出枚褪色的梵文。倒塌的祠堂地基下突然涌出暗河，河水冲开碎瓦堆，露出底下九星连珠状排列的青铜樽。
妇人残破的衣角卡在樽耳上，被水泡得发胀。叶尘涉水去捞时，樽口突然翻出串气泡——二十八个青铜铃铛浮出水面，每个铃舌都坠着片带咒的胎膜。暗河深处隐约传来金器相击声，叶尘猛扎个猛子，睁眼看见河床堆着百具裹红绸的骸骨，骸骨手指全指着同块刻满咒文的断龙石。
铜尺残片扎进石缝的瞬间，叶家祖宅方圆十里的地面突然震颤。七口老井同时喷出血雾，雾中凝出当年借命仪式的虚影——七个长老抱着吸饱嫡系血的青铜钉，正往叶尘娘亲隆起的小腹上按。河水突然倒灌进井口，血雾被冲散时，井底传出此起彼伏的婴啼。
叶尘抠下断龙石表面的咒文，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竟把文字染成活物般扭动。石块炸开的刹那，整条暗河开始沸腾，河底骸骨手拉手浮起，拼成张巨大的往生符。符纸中央拱出盏琉璃灯，灯油里泡着块带牙印的玉佩——正是叶家初代家主下葬时含在口中的压舌玉。
铜尺残片扎穿灯罩的瞬间，叶家族谱上六百个被圈红的名字突然在琉璃面上一闪而过。灯焰暴涨吞没了整条暗河，火光中三十代叶家人临终的景象走马灯似的轮转——每个咽气的人都在吐出朵青色火苗，火苗里裹着截婴孩指骨。
"；尘归尘！"；叶尘踏着骸骨符跃向灯芯，攥住玉佩的手被烧得见骨。琉璃灯炸成千万片时，坍塌的祖宅废墟上突然长出参天桃木，根系绞碎了所有青铜樽。七个井口冒出青烟，烟中影影绰绰现出百来个模糊的小身影，朝着初升的朝阳拜了三拜便消散了。
桃树最高枝突然坠下个油纸包，里头裹着妇人残缺的族谱页。页脚粘连的胎盘干化作飞灰时，叶尘手背的血痂齐齐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皮肤——二十八枚梵文已变成淡青胎记。风穿过桃林的声音，恍惚是他娘哼过的摇篮调。
当最后一块祠堂砖瓦停止滚动时，整座山头忽降花雨。落在叶尘肩上的花瓣变成半透明的婴孩手掌，轻轻拂去他眼角血渍便化了。怀里的铜尺残片突然发烫，刃口锈迹剥落处显出一行小字：破孽海者，不渡己身。
晌午时分，山下传来喧嚷人声。叶尘最后望了眼桃树下隆起的七座小土包——覆着红绸的残碑被晒得滚烫，像极了当年困住叶家百年的命灯灯盏。他踩着满地碎玉往山外走时，怀中的梵文胎记突然发烫，恍惚有个温软的女声在耳边叹道："；剩下的命，你自己好好过。"；
乱葬岗的老鸹惊飞起来，羽翼割碎了祠堂废墟上最后一片残影。午时三刻的日头把叶尘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的右手部位，分明悬着盏谁都看不见的琉璃灯。
城隍庙的铜铃声穿透浓雾时，更夫老许的灯笼在青石板上映出个畸长的影。他戴着十年前那顶破毡帽，忽见二十八枚铃铛齐刷刷面朝西街巷口，铃舌垂着的朱砂穗子无风自燃，在子时的雾气里烧成七条赤蛇般的光带。
烧到第三炷香的时辰，明德书院西窗透出烛光。青衫先生腕间的青铜镯泛起斑纹，砚台里未干的墨汁突然泛起涟漪。纸上刚誊到"；蚀骨灼心"；四字时，朱笔突然炸开一蓬血色，将他方才夹在《云笈七签》里的干桃花瓣染得猩红。
后厨劈柴的季老头扔下斧头，三指掐住腰间烂菜叶嗅了嗅："；尸藓味窜到瓦檐下喽。"；话音未落，书院棋室里的白玉棋盘突然落满黑子，棋路走势竟与城北新迁来的盐商宅邸布局严丝合缝。
晨光未起时，打更的锣响震碎百花巷的青瓦霜。四口描金楠木棺堵在盐商府门前，棺盖流下的露水在阶前汇成个"；偿"；字。官差撬开钉梢，棺内八个红漆木偶呈北斗状排列，心口处嵌着泡过尸油的合欢铃，铃舌上缠着的胎发随着晨风轻轻摇晃。
"；要弄明白这些邪祟之物，还得去问桃止山那位。"；仵作老张卷着验尸布的手在抖。他记得十年前山洪冲出的石函里，也出现过同款鎏金合欢铃，只是那夜参与启函的七个衙役后来全疯了，每人口中都长出似胎发般的黑丝。
青衫客在溪边浣笔时嗅到了桃木焦味。指间拈着的松烟墨陡然断裂，墨渍在溪石上洇出张哭脸。当年钉在老桃树下的青铜钉正渗出赭色锈水，渗入树根处的泥土凝结成二十八星宿的图样。最亮的紫薇垣正对应着城中盐商宅院的中庭方位。
盐商家的哑婢夜半梳头时，铜镜里常闪过几个戴红肚兜的影子。直到第七夜，她在后厨熬药的砂锅里捞出串青铜铃，每个铃铛里都裹着半融的糖人——那糖胎的面容分明是盐商家年前夭折的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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