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防楼梯间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劣质墙皮的碎屑塞满了指甲缝,水泥粗粝的颗粒硌着指腹,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钝痛。
班主任那句带着陌生腔调的“陈明同学——”像只恼人的苍蝇,在耳边嗡嗡盘旋,挥之不去。
原来最锋利的刀子,不是当众的嗤笑,而是连你的名字都未曾真正抵达别人的记忆。
我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直到午休的预备铃像钝刀一样割过死寂的空气,才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回那个充满崭新油漆味的、令人窒息的教室。
推门进去的瞬间,几十道目光“唰”地聚焦过来,比上午更甚。
那里面糅杂着好奇、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看戏般的兴味。前排那个扎着马尾辫、发梢带着若有若无栀子花香的女生,此刻也微微侧过脸,乌黑的眸子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移开。
空气里漂浮着新书纸张的油墨味和快餐盒饭混杂的气息,却丝毫无法掩盖我脸上火烧火燎的羞耻。我几乎是贴着墙根溜回自己的座位,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看不见的灰尘。
椅子腿摩擦地面的轻微声响,在此刻听来都如同惊雷。同桌的周航,一个自来熟到近乎聒噪的胖子,正埋头对付一个巨大的鸡腿饭盒,油光蹭得嘴边亮晶晶。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大概是“回来啦”,然后继续投入与食物的鏖战。我含糊地“嗯”了一声,把头埋得更低,盯着桌面木纹的缝隙,仿佛能从那里面抠出一条逃离的路径。
下午的课混沌一片。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嗡嗡作响,内容一个字也没钻进我的耳朵。
脑海里反复闪回的是那声刺耳的嗤笑,是台下无数双眼睛构成的无声审判,是裤袋里那片令人绝望的空荡。
冷汗悄悄从额角渗出,沿着太阳穴滑下,痒痒的,我却连抬手擦拭的勇气都没有,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再次引来全场的注目。
终于熬到放学铃响。人群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向门口,嘈杂的交谈声、桌椅碰撞声汇成一片。我慢吞吞地收拾着根本没翻开过的新课本,只想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再离开。
“嘿!陈明!”周航那油乎乎的大手重重拍在我肩膀上,吓了我一跳。
他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脸上堆着一种过分热络、近乎促狭的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缝,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鸡腿饭的油腻气息喷在我耳边:“别丧气嘛!自我介绍那点小事,算个屁!哥们儿告诉你,新生活刚开始,重点是什么?”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挤眉弄眼,粗短的手指朝着教室门口的方向点了点。
我顺着他的目光茫然看去。林薇正和几个女生一起站在门口,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傍晚柔和的光线穿过窗户,恰好笼在她身上。
她微微侧着头,马尾辫的发梢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那点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似乎又飘了过来。
她白皙的侧脸线条柔和,鼻梁秀挺,说话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整个人像是在发光。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比上午在讲台上时更甚,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眩晕的悸动。
“看见没?”周航用手肘用力捅了我一下,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怂恿,“林薇!漂亮吧?咱们班花级别的!哥们儿够意思,给你指条明路!去,大大方方认识一下!就说‘同学你好,我是陈明,交个朋友呗?’脸皮厚点,一次尴尬换三年不亏!快去!别怂!”他说着,又用力推了我一把,力道大得让我一个趔趄。
周围的几个男生不知何时也围拢过来,脸上挂着和周航如出一辙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笑容。他们没说话,但那目光像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我的手脚,也点燃了我心底一丝微弱而不甘的火苗。
是啊,自我介绍已经搞砸了,难道还要继续当个躲在角落里的透明人吗?林薇……她上午看我的眼神,似乎并没有嘲笑,只有一点好奇?一丝近乎悲壮的勇气,混合着周航那油腻的怂恿,还有对林薇那抹身影的莫名向往,猛地冲上了头顶。
脸烫得厉害,手心瞬间又沁满了冰凉的汗。在周航和那几个男生无声的注视和推搡下,我像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僵硬地挪动着脚步,朝着门口那抹光亮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炭火上。教室里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几道灼热的、带着戏谑和期待的视线,像芒刺在背。终于,挪到了那群女生旁边。她们正讨论着新发的练习册,清脆的笑语声在我靠近时戛然而止。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带着疑问。
空气凝固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涩发紧。我张了张嘴,周航教的那句话在脑子里盘旋,却像卡在生锈齿轮里的石子,怎么也吐不出来。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刚刚干掉的冷汗又密密地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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