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一弘的指节在收据边缘摩挲出沙沙声:"当年你签的这批麻绳,后来成了护堤工程最大的隐患。"
赵立春的喉结滚动两下,掌心在藤椅扶手上压出潮湿的印子:"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当时的情况你也清楚......"
"我清楚的是——"裴一弘突然说,"溃堤段三公里范围内,防汛麻绳的抗拉强度不足标准值三分之一。"
雨点砸在窗棂上的节奏越来越急,赵立春感觉后腰的旧伤开始抽痛:"质检报告......"
"二十年后才补上的质检报告?"裴一弘从档案袋抽出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去年水利厅整理旧档案,发现九八年七月二十五日的麻绳检测数据被人用修正液涂改过。"
赵立春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记得那个燥热的夏夜,质检科长颤抖着把报告递给他时,节能灯管在纸面上投下惨白的光斑。
"当年跟着你改报告的刘科长,上月肝癌晚期住院。"裴一弘的声音突然放轻,"他女儿拿着病危通知书来找纪委,说想给父亲积点阴德。"
茶杯盖与杯身相碰的脆响里,赵立春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这是要搞秋后算账?"
"是拨乱反正。"裴一弘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悲悯,"立春,还记得我们在堤上吃冷馒头时说的话吗?你说'洪水退后要给老百姓盖结实的房子'。"
赵立春的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
那个暴雨夜,他们缩在临时帐篷里,裴一弘的救生衣还滴着水,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可后来你盖的是北山化工的毒房子。"裴一弘抽出几张泛黄的照片,2004年奠基仪式的红绸带在风中猎猎作响,"环评报告显示,该地块五十米深的地下水至今无法饮用。"
"那是企业违规操作......"
"企业法人是你表侄。"裴一弘的指尖点在照片边缘。
赵立春的冷汗浸透了衬衫后领。
他想起中秋节家宴上,赵瑞龙支支吾吾说"表弟要借个账户周转",自己当时怎么回的?好像是"注意风险"?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裴一弘突然把档案袋推向对面,"明天早会上主动向上面说明问题,还能保留些体面。"
紫砂壶里的茶水早已凉透,赵立春盯着杯底沉浮的茶叶梗,他很犹豫:"我……"
"你儿子赵瑞龙…"裴一弘抽出张航拍图,"不过用开发区拆迁款购置海外资产......"
他故意拖长的尾音淹没在雷声里。
赵立春的指甲掐进掌心:"祸不及家人!"
"是你把家人拖进祸里!"裴一弘突然提高声调,又迅速恢复平静,"老领导上周找我下棋时说,有些错误就像堤坝裂缝,越早修补代价越小。"
"你这是威胁?"
"是救你。"裴一弘从抽屉取出个旧牛皮本,内页夹着张泛黄的合影——两个浑身泥浆的年轻人站在防洪堤上,背后是猎猎飘扬的党旗,"当年你把我推上救生艇时说'活着的要给老百姓当个好官'。"
赵立春的视线突然模糊。照片里自己腰间缠着防汛麻绳,那是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勋章。
"现在收网的不止纪委。"裴一弘翻开笔记本,露出密密麻麻的签名页,"三百二十六名汉东群众联名举报信,昨天刚送到巡视组。"
惊雷炸响的瞬间,赵立春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从照片里走出来。
那个在洪水中扛沙包的年轻人,正隔着茶汤的倒影与他对视。
"明天上午十点前。"裴一弘将档案袋轻轻推过中线,"主动交代,平安退休,这是我能争取的极限。"
赵立春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你早就算准了......上面派去汉东那么多人,就是为了今天?"
"是为了给你留退路。"裴一弘起身推开半扇窗,带着土腥气的风卷着雨丝扑进来,"还记得九八年决堤前,你在冲锋舟上吼的那句'人在堤在'吗?"
赵立春的脊背佝偻下去。
他当然记得,那个被浪头打碎的誓言,如今化作无数举报信砸回脸上。
"现在你面前也有道堤。"裴一弘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选坦白从宽,还是等着被证据洪流冲垮?"
办公室陷入死寂,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在切割时间。
赵立春颤抖着摸向西装内袋,那里藏着降压药,却被裴一弘按住手腕。
"别吃安定片了。"他递来杯温水,"当年在堤上三天三夜没合眼,你说'挺得住'。"
赵立春的防线终于溃堤。
他望着照片里意气风发的自己,听见灵魂深处传来堤坝崩塌的巨响。
"我......我需要见见老领导。"
"可以。"裴一弘将手机推过来,"我可以向他说。"
赵立春盯着裴一弘看了好久,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裴一弘在救生艇上回头喊的,其实是"要活着当个好官"。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转小,裴一弘默默收起档案袋。
茶汤里最后一片茶叶沉底时,两个老朋友都清楚:有些错误就像防汛麻绳,一旦开始腐烂,终究会断在最关键的时刻。
"腐败的根系扎得再深,也穿不透时光浇筑的良心堤坝。"裴一弘合上档案袋,玻璃窗上蜿蜒的雨痕将两个佝偻的影子割裂成斑驳的时光碎片。
赵立春的手在档案袋上滑了三次才抓住提绳。走廊感应灯随着他踉跄的脚步忽明忽暗,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的回响里,他听见二十年前防汛麻绳断裂的脆响。
黑色奥迪在雨幕中蛇行了半条街,车载广播突然切到《团结就是力量》——司机老陈慌乱关掉收音机时,后视镜里映出赵立春青灰的脸。
这个跟了他十五年的老兵,此刻把方向盘攥得指节发白。
"去老宅。"赵立春吐出带着铁锈味的三个字,喉管里还残留着裴一弘那杯温水的灼烧感。
当车碾过开发区新铺的沥青路,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这里还是稻田,暴雨中他和裴一弘跪在泥里给灾民发救济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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