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川啊,我咽不下这口气啊,说好的谈生意谈生意,他娘了个逼的欺负我娘子,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他听着二哥的话,点点头,心下却觉难办。
那做生意的多是消息灵通,不会不知他是县令。
可既知晓,却还能如此有恃无恐,想来上头定是有靠山,这些年他见过不少人,虽职小却能只手遮天,平的便是背后那不知面目的靠山。
头顶有着靠山在,无论是多大的官儿,只要是高不过他身后靠山,都得退避三舍。
二哥哭得泣不成声:“如今你二嫂天天在家想着寻死,我都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二哥你放心,这事我们有理在先便好办了。”
他乃一方县令,这又是自己家事,若是不能讨个公道回来,便是忘恩负义:“你们且放心,官府一定会把那姓郑的禽兽绳之以法的!”
“大川啊……”
“二哥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待二哥离开,他派人查了查那姓郑的老爷子,的确是个好色如命的老坏胚子,这事儿便也信了八九分。
那日,他回了家,看着笑意盈盈的妻子和牙牙学语的孩童,心中生出些许畏惧。
“夫君遇到难处了?”
他这娘子,是个能暖心窝的好姑娘,他在外头做什么,她从来都不问,他回了家,她也事事周到,总是能第一个瞧出他心情郁闷,关切询问。
是以这些年,他是真不羡慕外头那些沾花惹草的同僚。
他觉得,再怎么好看的姑娘,都不如会过日子的姑娘。
有妻如此,此乃幸也。
“娘子,我有一个朋友遇上了不公事,寻我帮忙……”
“那就帮呀。”
“可是他身后可能有人,我如果帮了,这仕途……”
那人看了看在旁边玩乐的孩童,又转头看了看他:“那你,问问自己的心呀……”
问问自己的心?
他低头垂眸,那人离开,又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后来,他让表面谄媚的二哥诚心相邀,将那姓郑的禽兽请来家中做客,鸡飞狗跳时,便自个儿带着一帮人闯进去。
“郑无迟!”人赃俱获,他理直气壮:“光天化日,强抢名女,你该当何罪?”
“刘县令啊,你可不能胡乱抓人呢,就算我有错,难道他们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郑老爷被捕快架着,却仍得意洋洋吐了口唾沫:“我是来这做客的,我是正正经经的良民,那姓郭的自个儿把女人送到我床上让我快活的,你知不知道那小贱蹄子投怀送抱,是她自己欢喜我,我有什么错!?你快把我放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二嫂被裹得严严实实,瞧不着一点,二哥抱着痛哭不止的人,歇斯底里:“姓郑的你个乌龟王八蛋,哄着你娘子邀我娘子来做客,今日一来我家就动手动脚还倒打一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无耻的人?”
“这怎么能怪我,还不是你娘子长得那么好看干什么,要怪就怪你娘子!”
“……”二嫂一听,哭得更大声了,二哥抖着手指着。
郑老爷凶相毕露,有恃无恐看着二哥,又转头看向他:“想抓我?姓刘的,我以为你是个当官的,脑子能聪明一些,你这是想干什么?你想清楚了吗?你真要抓我吗?你知道我上头是谁吗?你敢抓我吗?你不要你的前途了!"
“抓起来!”
证据确凿,他将人带回官府,定罪下狱,次日便有不少人上官府来告,这一查,才知那禽兽所作所为,罄竹难书。
惊堂木响,他声如洪钟:“铁证如山,郑无迟其罪难赦,应判秋后问斩!”
“我上面有人,你得罪我,你等死吧,姓刘的!”
他将此事写成奏札,只盼能承上天听,上头下来的答复没有让大伙失望,秋后问斩!
问斩那一日,姓郑的禽兽被拖到了菜市口,一刀两断!
那日人头落地,大街小巷欢声笑语,也有人泣不成声。
“刘青天!”
“刘青天!”
……
可自此事之后,家里便频频出事,不是这个在外头意外摔上一跤就下不来床,便是那个得了病,缠绵病榻,药食难医。
如此一番折腾,他那微薄俸禄,慢慢成了杯水车薪。
“行事前,先问己心。”
不知哪个深夜,他想着昔年夫子说的话,叹息一声。
提笔写下几竖字,他将信封好,命人送去高山处。
那日之后,他仍是县衙里的衣冠禽兽郎,来往的人渐渐多起来,钱袋子鼓鼓囊囊。
他慢慢盖起大房子,处事也越发招人待见。
只是,他原本那三五好友,却再没怎么与他欢谈过。
……
几年后,他从一方县令成了阶下囚,定的罪是贪污。
起因是有人告他贪污受贿,上面派人在他的家中搜出来一个木箱子,打开的箱子里,整整齐齐装着满是蜂窝孔洞的灰黑银子,足有千两。
如此破天巨富,如此肆意妄为,的确应当斩首示众。
但自仁宗朝起,大景官员贪污并不会被判死刑。
他再没了昔年一次被人污蔑时定罪下狱的坦然应对,心中唯有惊恐和不舍。
因为,他要被流放了。
他走时,成婚多年的妻子就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他忽然想起昔年醉人春风里,自己心血来潮问过一句:“你当时为何愿意嫁我?”
她拽着他的衣角,情不自禁低下头去,藏起了他仍能瞧见的笑意,满心欢喜答了句:“因为夫君,正人君子。”
“我也要当正人君子!”偷听的小机灵鬼冒了出来,那是他们的长子,刘平章。
旁边低头的人咳嗽两声,起身走开,他眯着眼,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很美,很美……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熟悉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却拉不回羞愤欲死的心:“我…不是个正人君子……”
“可你,是个好夫君呀。”
温热的手扶上他的面颊,那人哽咽着说:“你肯定问过自己的心了,对不对?”
他视线越发模糊,很想说些什么,想问问平章是不是很失望,所以没有来?
许久之后,他转身离开,留下狼狈的影子,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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