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一直觉得,东宫待人冷淡疏离,那是他惯用的保护姿态。毕竟是人上人,便是与谁都不能交心。
这些教导,她从小也受过。作为世家女子,将来若是在家门与生死富贵之间必须做抉择时,她所受的教导,必是保全最大的利益——哪怕最后要被牺牲的是自己的丈夫,或者子女,断臂求生,哪怕是骨血分离,也是理所当然。
譬如她的母亲,就在彼时,给她上过最生动的一堂课。她让她永远谨记着,无论如何时候,你都要有价值,才不会被抛弃——所以,她知道,做人有时候面对的最大的伤害不是来自于你的敌人,更有可能,是你挚爱的亲人。
可此刻,听他如此直白,那么,这算是剖析了自己的心事,与她听?
她算什么?陌路相逢的追随着?亦或者,是——?
萧统亦在烛火中打量着她,而后道:“你不也一样吗?青鸾,人生来就要与这个世道做抗争,我们的抗争甚至不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是不被这个世界所改变——但是,就结果来看,从古到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真的很难,也很少。”
青鸾浑身一颤,剧烈的痛苦如翻江倒海的潮水一般,汹涌澎湃的将她淹没。
萧统在告诉她,他的身不由己,那些不为人所能知道的诸多痛苦,那是与他的生命一起共同成长的岁月,与血肉同生的灵魂,在感知到温暖和亲情的同时,他已开始深受痛苦的束缚。
“殿下,那是我等庶民毕生的所求,我所求者,不外乎是不愿失去至亲,不甘被他人驱使一生。但是殿下,您身系天下,多少人的目光都在追随着您,就连奴婢也甘愿为您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青鸾,你听我说。”萧统打断她的话,他轻轻摇头,目光中欣喜与悲悯交替浮现。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不要为我去冒险做任何事情。就像今晚的事情,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为了什么,可是你并不知道,京城的这一潭水,远比从外面看来更加的浑浊深不可测。我是自小在此中长大的,对于我而言,退一步,不过是放弃太子之位,不做东宫储君,或者再退一步,是我甘愿放弃自己的性命,去成全一些人的野心。这些都不算什么,生死都是一种抉择而已。可是旁人,我身边的任何人,包括明庭在内,我都不愿意你们去冒险。因为有些事情并不像你们所想象的那样,或者,我也并不如你们所想象的那样完美——”
“不,殿下,您不需要如我们想象的那样。您——”
这回打断青鸾的,是外面声嘶力竭如被人踩了尾巴的韦明庭。
他的叫声非常的诡异而且奇特,就好像——春夜里到处撩骚却没有对象肯搭理他的野猫子一样,憋着一肚子的邪火,还得压低声音道:“殿下——沈妃娘娘不晓得从哪得知江姑娘夤夜来访,这会儿正带着人冲到南苑来呢!”
青鸾浑身一触,萧统也随即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时的气氛尴尬又紧张,青鸾立即转过脸去,萧统也甚是不自然的端肃了一下脸色,方才出声道:“她怎么知道的?南苑跟东苑之间的守卫呢?你去传令,不得让人进来。”
韦明庭这会儿答话的语气让人甚是怀疑他的内心戏:“回殿下,那个——沈妃娘娘不是从东苑中门那边过来的,她是.......自己钻了咱们西南角的那个狗洞,然后爬进来的。所以这会儿.......”
他话音未落,然后果断又是一嗓子嘶吼:“哎呀殿下,我看您跟章姑娘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下,不然一会儿被撞见,只怕对章姑娘名声有碍——反正她的目标是江娘子嘛,正好让她们两个火拼一回,我看她们两个谁更厉害些,嘿嘿。”
说完,听动静,这厮似乎是跑了?
屋里,萧统怔然看了看青鸾,青鸾也看了看他。两人心里对韦明庭这家伙都有些说不出的感触,然后对视时又飞快的分开视线,再然后,听见远处的脚步声纷杂,有人开始粗暴的拍门,似乎很快就来到了这边——
萧统终于拂袖,扫灭了屋内的那一盏烛火,他伸手拉住了青鸾的手,令她深感意外的是,他的手,竟然从指尖透出幽深的寒凉冰冷之意——“这边有个壁橱,是用来存放画卷的。咱们先在里面暂避一下。”
说完,他伸手拨开墙上的一卷画轴,果然,里面就是一扇小巧的壁橱。壁橱是暗门设计,入口处与墙壁一样的高度。门阖上之后,若拨开画轴仔细查看,一般是难以发现暗门的。
不过壁橱的尺寸不大,两个人容身之后,自然就没有空间再各自归置自己的手脚了。青鸾起初还把后背紧紧的贴着橱柜,不到片刻功夫,就听书房的门被人轰然一脚踹开。接着是进来好几个人,烛火大亮时,忽然听得有人咦了一声,似乎是摸了摸烛台,道:“这蜡烛还有余温呢,显见先前是有人在屋里的。”
然后是开始四下搜索,听得脚步声贴着墙根走过来,青鸾本能的屏住了呼吸,忽然意识到自己裙角有一块可能被暗门卡在了外面,于是伸手就去拉扯进来。这边手上一用劲,手肘就自然抵到了旁边的人。然后黑暗里一侧脸,触碰到同样温热柔软的一张脸——一瞬间,两人都尴尬的被定住了形。青鸾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是抵在了太子殿下的胸口的位置,她悄悄的移动着,一分一寸的收回来。可是只尝试着收回了两分,就发现已经没有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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