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并不习惯早睡,此时沅芷夫人告退要去洗漱更衣就寝,他便自行在架上取了一卷《周易》佐餐,边吃边随意翻看,忽读得坤中一句:“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此一句,如蓦地中刺入他喉间的一根利刺,令他再不能咽下半口粥米。片刻之后放下手里的书卷霍然起身。待行至数道珠帘外,复又折回来,取走书卷放入袖中,吩咐道:“起驾,朕回自己的寝殿。”
次日,便是腊八。掌珠早奉了宫中丁贵嫔的旨意,清晨便备好严妆入宫拜见诸位长辈。只是到了显阳殿,见到面带薄薄忧虑之色的太子妃蔡氏便觉有异,两人避开人前私下交谈了几句,得知昨晚深夜皇帝宣召太子入宫问话,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不由讶然道:“父皇昨夜夤夜召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嫂嫂可知是因何缘故?”
蔡妃面色一默,而后缓缓吐露了几个字:“有人密告殿下与中书省几位大人合谋,令陛下宣旨驱诸位殿下离京。”
掌珠闻言怔了怔,而后不由带上了几分怒色,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哪朝哪代的藩王不是成婚之后便离京长住封地?唯有本朝,因父皇慈爱,太子殿下仁厚,这才一再延后到了如今。却不想,这些人连这个也能拿来编造是非黑白。”
蔡妃便不再言语,只是神色间隐约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和柔韧。此事搅的掌珠心中纷乱一团,再加上王妃之中与她最为交好的鱼嬛如今重伤在床,并不能出来相见,而丁贵嫔身侧最为春风得意的,自是晋安王妃王灵宾。掌珠更是懒怠与她应酬,索性借口身上不适,躲到了偏殿更衣时,才趁着左右无人,将太子妃蔡氏所言告知青鸾。
青鸾亦是心中一惊,仓促间来不及细思,正好出来后便遇着沅芷夫人派人来传话,她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只草草敷衍了几句,便说一会午膳之后就安排王妃过去,只看王妃的心情如何了。
却说这边的沅芷夫人似早已料到青鸾会有此一举,顺手拔下头上簪着的玉簪,在菩萨跟前点着的烛火上轻轻一拨,但见那原本燃在暗室中只是明亮的烛火瞬间便绽出一片光芒,道:“她倒是真心待东宫,可惜了,全然没有把我之前说的话听进去。”
以琼跟在她身边已久,此时也有些不解,问道:“可是娘娘,您就不奇怪,皇上为何忽然间会怪罪于太子殿下吗?”
沅芷夫人以手中的素帕擦拭了玉簪上面的火痕,仍旧以无比端庄曼妙的姿势簪回自己的发间,说道:“不奇怪,因为陛下昨晚走时,带走的就是那卷他最近时常翻阅的周易。他只有心中有大事难以决断时,才会对此书手不释卷,且——我悄悄看过他之前研看的几页,都是杀伐取舍之章。对他而言,求卦,不过是借着天意来行己愿。东宫,危矣。”
而此时,萧统亦正如她所料,站在太极殿的金案前,见皇帝与佞臣一唱一和,惺惺作态,心中反倒不觉愤怒,只是一脉冰冷,渐渐散开,直凉到了脚底。
他此时的脚底是虚浮的,身后也是空茫的,仿佛身置云水之间,人间一切,都已幻化做了一团风烟,那些面容、声音、光影渐渐柔杂成一片,如粼粼波光一般,忽晦忽明,既看不真,也触不到。
只有殿外的风雪声,格外清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风吹到覆着厚雪的铁马上,叮当有声;殿前檐下挂着的一丈多长的冰凌子被吹削到白玉阶面,就变作了沉沉的噼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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