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时,侧耳细听外面雨已经停了。以琼撑着沙哑的嗓子正在一边斥责手下的宫人,一边吩咐她们将损毁的汤瓶丢弃。而后走到床前,将一应物件都用心整理了一番,这才让人尽数退下,而后窸窣跪下来,泣声道:“娘娘,您可要什么时候才醒来?您不晓得,如今这宫里都乱得不成了体统。内府的人将底下翻来覆去的审了又审,好几个宫人都吃不住酷刑寻了短见。余下的人里头,无不战战兢兢念着菩萨度日。便是奴婢,也被内府那姓汪的叫去了几回——娘娘,奴婢求您快点好起来,您要是有什么闪失,奴婢们活不了不值什么,可小公主,还有徐王妃她们两个,您又如何放心的下……”
以琼哭的伤心又克制,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是哽噎时喉间就带出了一阵咳喘。显见,她不但是病了,还被人拿话逼问了,只是没有上刑,心理承受的那些却是皮肉之痛难以相比的。
沅芷仍闭着眼,咬牙半晌,渐渐浑身哆嗦起来,心内的苦痛焦虑烧灼如火,难以遏制。
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先前只是梦见了一些过去的什么人,那些过去的什么事。可是那小女儿时节的吉光片羽,却只能在她梦中闪过,如今的她便如孤魂野鬼一般,隔着奈何桥见阳世前生一般,清澈明晰,却永不可重触。
她也记起了前世读过的那首诗:“莫买宝剪刀,虚费千金直。我有心中愁,知君剪不得……”
梦中那太过圆满的情境,在那原本尚可忍受的孤单上浇了一泼油,燃得整个天地成了一片炽烈火海。
原来孤单只是孤单,孤单从不安乐,何况是这冥冥世界之间,只剩下了她独身一人。
今生今世,她都永不可再奢望的安乐。
她终于开口唤道:“以琼?”
在旁拭泪的以琼听见,忙上前去,打开了帘子,却见她静静的躺在床上,吩咐道:“莫要告诉任何人,我已经醒过来。”
以琼闻言一时不解,奇道:“娘娘不愿让人知道您已苏醒?那——?”
沅芷夫人这边半晌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帐顶垂着的香囊。以琼渐渐方心有所悟,转身欲行,却又听见身后她低声又道:“太医。”
以琼应了一声,伸手放下了帘子,吩咐宫人去请太医,自己在炉火边默默守候着。
炭火幽幽明灭,已快燃到了尽头,阁内没有一点声音。
但或许因为同是女子的缘故,虽是隔了几重帐子,她却仍然知道,帐内的那个人正在默默流泪。
自己也许不该多嘴提及前面那几句话,其实事到如今,便是她也能设身处地的推测得出她内心的苦痛与不堪,但又总要面对,只是要如何面对?
太医不刻便至,以琼起初还悬着一颗心,担心会被看出端倪。其实却是她虚惊一场,几位太医轮番探过脉象,最后仍是面带愁容,叮嘱道:“娘娘的脉象没有起色,你们要按时喂药,若有些许变化,都要立即差人来报。”
以琼谢过他们,送走之后才心有余悸的阖上门,凑近到沅芷夫人跟前,声音低缓道:“娘娘,他们没察觉什么异样,接下来——”
沅芷夫人缓缓睁开眼,示意她再凑近一些,而后悄声附耳几句。以琼的面色由惊到疑最后方才释然,点头应下之后,替她掖好被角,道:“娘娘放心,奴婢省得,一定办得妥当便是。”
因为掌珠卧病,萧绎又离京,湘东王府内的这个新年过得颇是惨淡,上下人等,无一有半点欢愉之色。掌珠是在病榻上躺到上元前后才渐渐好转起来,总算能够下地行走,只是她这一场病后,不但失去了近几年的一些记忆,就连身侧亲近的许多人都不甚留意了。
这日午后,初春无雨天色亦不明媚,见掌珠在房内卧榻上假寐,金萱便在隔间内,将热汤注入银盘,搬动竹薰笼,银盘水暖,炉香乍爇。
青鸾从外回转,见了这幅情景,当下便卷袖笑道:“我来帮你。”
金萱忙摆手微笑道:“姑姑手头上的账册都对完了?我是看着都头发晕的,还不论后头有十几个管事来等着跟您回话呢——姑姑歇歇罢,我一人做便可了。”
青鸾也面带倦容,仍是上前助她展衣,覆于薰笼上,这才答道:“可算都打发走了,这些人,在王府里待了些年头,个个都成了人精里的人精。除了应付得长史团团转拿不住他们的错处之外,就连我跟前也敢大言不惭,一说到要在他们里头选派几个去荆州王府,便个个都有脸声称上有老下有小,又说效忠主子这么多年,便是无功也有苦劳——其实一句话说白了,就是不愿意离京去荆州,却不想,做奴才的本分就是要为主子着想。罢了,既然他们自己没这份忠心,我也不必强求。这有的没的也嘱咐了半日,想起来那些嘴脸还是让人心中憎恶的紧。”
金萱自小便在掌珠身边,跟王府这些管事更是打了许多年的叫道,当下点头道:“这些老管事的,的确是难缠。昔日咱们王妃总是宽和,从前的两位嬷嬷又是稍拿人一点好处便不深究的性子。所以如今到了您手里,便要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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