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过两日是个想法,之后却因为其他的事情又给打断了。等到青鸾总算想起来时,掌珠的扇面已经绣得七七八八,就连戏水的鸳鸯,掌下拨弄的水花都用银线勾出了一串的涟漪。
倒是这一日,难得天气晴好,青鸾因觉屋内春雨连绵时日过长,便让人将一应的枕巾被褥纱帐等物尽拆洗换下来,又将几箱子新添的衣物全部抬到外头庭院中摊开来晾晒。王贞秀入内时,便正好见一院子的桃红柳绿,五彩霞色迎风招展。因多是女子贴身之物,他便止住脚步没有往前,唤过一人来,吩咐道:“去请青鸾姑娘过来说话。”
说罢,便转身到了门外,于回廊中一处花荫下落了座。少卿便有侍女端上茶盘与茶具等物,又奉上几样新茶,请他示下。
王贞秀却见青鸾今日换了一身樱花色的春衫,壁上系有一副花间照影的画帛,虽是隔得遥遥有十几步之远,却一眼便见人胜春花般娇艳焕发。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着装,一时间竟然看得入了神,直到人穿花拂柳到了跟前,方后知后觉的站起身来,笑道:“这是新作的那些衣裳?”
青鸾点头,朝他行了个礼。两人分主宾落座,一旁的侍女又端上茶罐来相询,青鸾便依次掀开盖子瞧了瞧,最后道:“这是明前的毛尖?这般快,莫非是这山上产的么?”
王贞秀点点头,伸手往山脉的东南面一指,道:“正是,此山从前有大片的茶园,可惜后来一场大火之后,便只剩下山顶的老茶树仍可采摘。虽然后来茶农也试过择种新树,只是炒制出来的茶叶汤色都不佳。如此,便渐渐都迁走了。而今余下的几户茶农,都是我家的佃户。是以这茶叶也不往外售,只是留着自己日常所用了。”
青鸾看他一眼,放下茶罐交给侍女去烹茶,道:“那要跟你讨一些来,回头我自己烹来试试看味道如何。”
“这有什么?你想要的话,我现下便叫人去拿。”
王贞秀不疑有他,稍后便唤了身边的随侍来吩咐几句,见人领命去了,才转过身,问她:“王妃这几日可好?”
青鸾会意,知道他想探听什么,便道:“我与王妃商议过,她并无异议。只是要看王爷的意思,以及——大人将此事做的如此轰动,难道不担心朝廷和皇上,会因此而震怒?”
王贞秀微微一笑,显见的不以为然:“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你知道如今的北魏是如何形容京城建康吗?那便是一穿金戴银的贵妇人,雍容华贵的招摇过市,可是,身后那些跟随的侍卫,却都是手无寸铁的油头粉面。陛下潜心向佛已久,只怕早就忘却了当年金戈铁马的征战岁月。而这个时代,早已不在属于他。不但他的儿子们野心勃勃,每日祈祷着他能早日归西,就连我们这些不入流的佞臣贼子,也无不巴望着能在有生之年,在自己一腔血热之时,能有机会一展所长。或者,百家争鸣,纵横捭阖,就算最后是马革裹尸而归,也好过一生庸庸碌碌,只在前人的荫蔽下消磨一生。”
“我竟没看出来,大人志向高远,非我等庸碌之辈所能相比。”
听青鸾的意思,他当即笑出声来,手指随意拈起一枚碟中的青榄,道:“你怎会是庸碌之辈?青鸾,我琅琊王氏的宗女,自小所习的便是日后如何母仪天下之权术。你自入徐府,后进湘东王府,再及东宫,此中不过短短一载不到。但我知道,你之贵重甚至远在徐王妃之上。如我只是扣押了徐王妃,东宫却未必能亲自来荆州一趟。但因事涉及你,故而他堂堂储副,亦不惜以身犯险——所以,怀璧其罪,你应该知道,余下的人生,便是你不争,你也要争。否则,你便会如它一般,被人碾碎,踩入泥垢之中。”
青鸾定定的看着他将一枚坚硬新鲜的青榄在指间慢慢的碾碎成果泥,而青榄之内自然包裹有坚硬如玉的果核。那质地不亚于上好的玉石,可是,终究也难逃被粉碎,被抛入尘土中的命运。
她于是微微一笑,朝他问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们会登顶权力的巅峰,能俯瞰这世间芸芸众生,有生杀予夺之能力。到那时,你可还会记得自己当初是为何要放下玩世不恭的富贵子弟生活,去浴血厮杀,去艰难求胜?”
王贞秀不禁略一怔然,他的双眸看向花荫之外的长廊,思绪亦随之飞扬出去。曾记得在自己年少时,也以为世间最大的幸事,莫过于生于富贵锦绣之中,从来便高人一等,不但衣食无忧,更可坐享其成。但后来,经历了声色犬马,奢靡无度,如此数年虚耗,却一日比一日的颓丧。他从来便不好学,而后更是厌恶钻研书墨。可是远离书案沉溺于酒色却并未让他舒展应有的少年风华,反而是日渐的面目庸俗可憎,以至于无声无息间,已与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以为蝼蚁的纨绔子弟无异。
直到后来,他被父亲带着去见了沉香夫人,又在她的庭院中第一次见到年少的子蘩。那一面之后,他仿佛又从酒色纵欲中找回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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