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时降停再没为江余弹过琴。
——他不喜欢。
也是,那样疯狂又绝望的旋律,谁会喜欢呢?
日子像沙漏里的细沙,无声流逝。孤儿院的买家越来越少,时降停却意外地获得了更多陪伴江余的时间。
可死亡仍在逼近——十五岁像一道闸门,跨过去的孩子会被打包出售。
他没时间了。
或许上天终于垂怜,江家夫妇来了。
时降停知道,自己长久以来的伪装没有白费。他机灵、聪明、成绩优异,每一分表现都精心计算。
可很快他发现,江母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江余身上——那个单纯到近乎透明的孩子。
他们从朋友变成了竞争者。
如果只有一个人能逃出地狱,谁会松手?
“阿余,为什么要和我争?”
“可是降停……是你要先丢下我啊。”
那些年滋生的名为“依赖”的毒藤,将两人越缠越紧。每一次挣扎都让尖刺扎得更深,直到连最后一丝光都被绞碎。
最终,时降停赢了。
他用全优的成绩换来了离开的资格。
院长王伍德的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但无所谓了——只要踏出这座山,他总能找到活路。
他有这份自信。
那晚,他在花园里等江余。他明白,他的阿余……很不开心,他很害怕。
月光下,时降停摘下假花丛中唯一完好的那朵,别在少年发间。
“我会回来找你。”他许下承诺,指尖拂过江余颤抖的睫毛,说:
“你和我,本就不该在这样的地方腐烂。”
他太自信了。
当看见江余脸上重新绽放的笑容时,他想:他的阿余还是这么好哄。
只要先逃出去,总有办法回来带他走——
人总是会在触到希望时,忘记深渊还在脚下。
第二天深夜临道别,不知为何,江余突然紧紧抱住他,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少年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央求道:“我们去山里抓萤火虫吧?”
时降停本能地抗拒——夜里的山路太危险,何况明天要离开……
可当江余仰起脸时,所有拒绝都哽在喉间:如果这真是最后一夜呢?
如果他出山后无法回来呢?
如果那些萤火虫,将成为永远错过的星光呢?
不允许。
“好。”他听见自己说。
便当真一去山上不回。
信任,成为了开启死亡之门的钥匙。
之后啊,萤火虫捉了满满一玻璃罐,两个少年相视而笑。
这似乎是离开前,最美好的回忆了。
可那罐子当晚就碎了,萤火虫四散飞走,它们自由了。
紧接着,时降停被江余狠狠按倒在泥地里。
他的阿余全身都在发抖,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双手却死死掐着他的脖子,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江余说了很多很多话,多到时降停的耳朵嗡嗡作响。
时降停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人——那个向来温顺如布偶的少年,居然学会了反抗。
每一句控诉都像刀子,他无法反驳,因为江余说的都是对的。都精准的扎穿了他的心。
直到他听明白江余真正的心结:
“你不会回来了……”
会回来啊,我会回来接你走的啊!
我回答过啊……
我没有说谎。
可阿余不信了。
时降停这才明白,自己早年的无数次欺骗,就像用刀片在白纸上划痕。一刀,两刀……起初不在意,直到整张纸千疮百孔,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承诺。
最真挚的保证,
换来的只有彻底破碎的信任。
那时的时降停还太年轻,又惊又怒之下,他选择了最糟糕的处理方式——继续维持体面的假象,转身就要下山。
最错误的方式永远是,不正面应对,任由滚烫的心变冷。直到回头,都难以弥补。
他太低估江余了。
在他记忆里,阿余永远是那只温顺黏人的小猫,只会乖乖等他投喂……
他从未想过会被反噬。
直到,后脑传来剧痛——
一块石头重重砸在当年旧伤的位置。
命运像个精准的刽子手,让报应分毫不差地落在同一处。
时降停倒在地上,意识逐渐模糊。隐约间,他听见江余的哭声,哭了很久很久,最后竟变成了笑声。
在他耳边说:
“我替你去看外面的世界吧。”
“对不起,别恨我。”
阿余亲手为他挖了坟,又亲手将他埋葬。
时降停多想清醒过来,多想抓住阿余的手让他别走……
可他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时降停从土里醒了过来。
窒息的痛苦撕扯着他的肺,但求生本能让他疯狂挣扎。他拼命用双手扒开土壤,指甲缝里塞满泥土,终于将头探出了地面。
空气涌入胸腔的瞬间,他大口喘息,眼泪混着泥土砸落。萤火虫在他身边飞舞,微弱的光照亮他血迹斑斑的手指。
“没关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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