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州道的夜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浓稠得化不开。三更梆子响过,孙二娘赤着脚踩在青砖地上,油灯昏黄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堆满麻布袋的柴房墙壁上晃荡。她用银簪子挑起肉块,凑近鼻尖轻嗅,突然皱起眉头将肉甩进铜盆,发出"哐当"一声闷响。腐肉的酸臭混着浓重的花椒味在狭小空间里弥漫,墙角的老鼠被惊得乱窜,碰倒了装着碎骨的瓦罐。
"当家的,那对走镖的夫妻骨头太硬,剁了半宿才碎。"伙计阿三哈着腰进来,手里还攥着带血的斧头,斧刃上嵌着半截指骨,指甲盖还泛着青紫。他的布鞋边沾满新鲜的黄土,裤腿上还粘着乱葬岗特有的苍耳子,"后厨的蒸笼又堵了,血水漫到门槛外头了。竹篾编的蒸笼底都被油脂泡得发软,再不用新的,怕是要塌。"
孙二娘抄起案上的牛耳尖刀,刀尖挑起阿三的下巴,刀锋轻轻划过他喉结:"去城西破庙找癞痢头,就说老规矩——五具尸体换一坛烧刀子。要是敢留半根骨头在外头......"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马嘶声。她眼神一凛,迅速将尖刀藏进袖中,对着铜镜补了补胭脂。铜镜蒙着层薄薄的油垢,倒映出她涂得艳红的嘴唇,像是刚饮过血。推开门时,她已换上了盈盈笑意,发间的银钗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三匹黑马踏着露水而来,马蹄裹着软布,却仍在青石板上留下深色的水渍。马背上的人裹着黑色斗篷,腰间的弯刀缠着暗红布条,布料边缘已经发黑,显然浸染过无数次鲜血。为首的独眼汉子翻身下马,斗笠下露出的刀疤从左眼一直延伸到嘴角,狰狞可怖:"听说二娘这儿的包子,咬一口满嘴留香?"他刻意加重"留香"二字,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孙二娘扭动腰肢迎上去,酥胸半露,腕间银铃随着步伐轻响:"客官这话说的,妾身的包子用的可都是后山现打的野猪肉。"她余光瞥见另外两人已悄然绕到铺子两侧,靴子里藏着的短刃若隐若现。其中一人的袖口绣着黑风寨的虎头标记,针脚粗糙,显然是匆忙间绣上的掩饰。
后厨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紧接着是杂役小六的惨叫。声音戛然而止时,孙二娘脸色骤变,袖口的柳叶刀瞬间出鞘,三道寒光直取独眼汉子面门。汉子反应极快,弯刀一横挡下暗器,却不想孙二娘早已踩着灶台跃上房梁。梁间悬挂的麻袋在晃动中渗出暗红液体,随着一声暴喝,十余个麻袋轰然坠地。麻绳断裂的声音混着尸体落地的闷响,惊起了屋檐下栖息的夜枭。
腥臭的血水漫过青砖,露出半具腐烂的尸体——那苍白的手腕上,赫然戴着黑风寨标志性的狼牙护腕。"上个月被你们劫杀的丝绸商队,"孙二娘踩着尸身,将沾血的刀刃抵在独眼汉子喉间,"现在正做成臊子给来往客官下饭呢!"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几分癫狂,"你们劫财,我取肉,倒是半斤八两!"
混战在血雾与蒸汽中爆发。黑风寨喽啰的刀锋擦着孙二娘耳际掠过,削断了几缕青丝。她却反手将滚烫的热汤泼向敌人面门,惨叫声中,又抓起案上的花椒袋撒出。辛辣的粉末弥漫在空中,呛得众人涕泪横流。官差们的水火棍专往喽啰们的膝盖招呼,不时有人惨叫着被踹进蒸笼。滚烫的蒸汽中,皮肉与骨骼分离的声音令人作呕。独眼汉子的金牙在混战中崩落,他突然扯住孙二娘的发髻:"原来你和官府......"
话未说完,一柄飞刀穿透他咽喉。孙二娘甩了甩溅血的手,望着满地抽搐的尸体轻笑出声。捕头踩着尸体走来,将独眼汉子怀中的鎏金锦盒揣进怀中,压低声音道:"城西乱葬岗新挖的坑,记得把痕迹处理干净。知府大人要的那批货,明晚子时送到码头。"他的袖口露出半截红色布条,和黑风寨的标记如出一辙。
孙二娘望着捕头远去的背影,嘴角笑意渐冷。她弯腰捡起半截包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这世道,官匪本就是一家......"远处传来更夫打五更的梆子声,她转身回屋,随手将带血的帕子扔进灶膛。火苗窜起的瞬间,映得她脸上的胭脂红得瘆人。灶台边的腌缸里,浮着几颗泡得发白的人头,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她。
晨光微露,包子铺重新升起袅袅炊烟。几个赶路的脚夫嗅着肉香驻足,孙二娘已换上簇新的碎花布衫,眉眼含笑地揭开蒸笼:"客官,尝尝刚出锅的'山猪肉'包?"蒸腾的热气中,她余光瞥见街角处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知府大人的师爷,正用扇子掩着嘴与捕头窃窃私语。师爷腰间的玉佩,正是半年前某位富商丢失的传家之宝。
孙二娘转身进后厨,从坛子里捞出一块腌得发白的肉。刀刃落下时,她想起昨日送来的那个书生,临死前还在念"之乎者也"。案板上的肉块泛着诡异的光泽,混着八角桂皮的香气,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诱人。窗外,一只乌鸦落在屋檐上,盯着蒸笼里冒起的热气,发出几声嘶哑的啼叫。
官道上,新的行人陆续走来。孙二娘倚在门框上,看着他们年轻鲜活的面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蒸笼里的热气越冒越旺,将她的身影渐渐笼罩。案板下,老鼠们啃食着残余的碎肉,啃骨头的声音,混着街道上的人声,谱成一曲诡异的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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