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湘西古丈县的山风裹挟着尸油腥气,在青石板上洇开暗红纹路。我蜷在外婆的竹篾懒床上,手腕银铃被夜风撩得叮当响。这种掺了辰砂的响器是苗寨孩子都有的护身符,此刻却压不住我擂鼓般的心跳——外婆终于要揭开赶尸匠的秘密了。
"你太婆下葬那日,寨子后山滚下来十七口薄棺。"外婆摩挲着黄铜烟锅,火星明灭间映亮了她眼尾的靛蓝刺青。那是蛊婆的印记,像条盘踞的蜈蚣,随着她说话时牵动的皱纹微微蠕动。"抬棺的八个青壮走到半山腰,脚底板突然钻出红线,活似蚯蚓拱土。"
我攥紧竹床边缘,嗅到外婆酒碗里飘来的怪味。那不是寻常米酒,倒像混着蛇蜕与朱砂的腥甜。她仰脖饮尽最后半盏,喉间发出蟾蜍鼓气般的咕噜声。
"师傅就是那时现身的。"外婆突然压低嗓音,枯枝似的手指戳向窗外黑黢黢的竹林,"披着百衲衣,腰间挂的可不是铃铛,是九颗风干的婴颅!"
月光恰在此时掠过窗棂,我看见外婆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碎屑。去年端阳采菖蒲时,她就是用这双手将蛊虫塞进盗墓贼的耳蜗。那人的惨叫至今还在寨子外的乱葬岗飘荡。
噬心蛊的炼制远比我想象凶残。外婆说师傅要选七月半溺毙的童尸,尸身浸在掺了尸蛾粉的药酒里,直到指甲盖泛起青磷。子夜时分,用银针挑开天灵盖,将食尸蚁与守宫尾碾成的灰烬灌入颅腔。
"最邪的是接引尸。"外婆突然抓住我手腕,腕间银铃骤响。她浑浊的眼珠映着油灯,竟泛起琥珀色荧光,"师傅要在死人舌底埋蛊种,那虫子得是吃过九十九具横死尸的尸蹩王。"
我后背渗出冷汗。竹床缝隙里窸窣作响,几条通体赤红的蜈蚣正从篾条间游出,却在距我三寸处突然僵死。这才想起外婆说过,这张懒床是用雷击木浸过蛊的,毒虫近身即亡。
"赶尸那夜..."外婆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黑血。我慌忙去扶,却被她枯瘦的手掌死死钳住。她脖颈青筋暴起,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不能点灯!蛊虫见光要反噬!"
窗外骤起阴风,竹影在月光下狂舞如招魂幡。外婆的银饰叮当乱响,她佝偻的脊背突然挺直,声线变成某种非男非女的混响:"三更上路,五更歇,生人回避——"
我浑身血液凝固。这分明是赶尸匠的切口!竹床突然剧烈震颤,篾条缝隙渗出黏稠黑液。外婆眼白翻起,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染着槟榔汁的森森白牙。她枯槁的手掌按在我天灵盖,寒气顺着脊椎往下窜。
"乖孙..."她喉咙里滚出咯咯怪笑,"外婆教你认噬心蛊。"
后颈突然刺痛,有什么活物正往皮肉里钻。我瞥见梳妆镜里,外婆的倒影竟是个披着人皮的稻草人,稻草缝隙爬满碧绿尸蚕。腕间银铃炸成碎片,床底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
千钧一发之际,鸡鸣破晓。外婆浑身剧震,眼中荧光骤熄。她软倒在地,腕间银镯裂成两半,露出中空部位塞着的黄符。我颤抖着摸向后颈,抓下一只僵死的金蝉,蝉翼上密布血色咒文。
晨光漫过窗棂时,外婆在堂屋烧纸钱。灰烬中浮起人脸,又很快被山风吹散。她始终背对着我,佝偻的身影在烟雾中忽隐忽现:"昨夜是蛊神借我口传道,往后莫再问赶尸的事。"
我盯着掌心金蝉,它腹腔裂开,掉出半截风干的婴儿指骨。竹床下的抓挠声仍在继续,混着外婆含糊的苗语咒文,在晨雾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远处山道上,早起的货郎摇着铜铃走过,铃声与记忆中赶尸匠的节奏微妙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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