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龙记》
双生谷的晨雾总带着股甜香。
阿竹蹲在青石板上,第卅七次把糖液浇成了蜷曲的泥鳅。铜勺里剩下的琥珀色糖浆正往下滴,在石板上晕出小小的黏痕,像谁不小心打翻的蜜罐漏下的星子。
“又断了。”凌霜的声音从廊下飘过来,她手里转着支竹笔,笔杆上还沾着药汁。檐角的铜铃被风推得轻响,把她鬓角的白发吹得颤了颤——这些年治不好的旧伤总在阴雨天发作,可只要站在糖画摊前,她眼里的光就比药圃里的晨露还亮。
阿竹把铜勺往石台上一磕,鼻尖皱成个疙瘩:“师父,这龙太欺负人了。”他去年冬天被凌霜从山外捡回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块冻硬的糖人,如今扎着总掉的发髻,发绳是根红绸子,在风里扫着脖颈。
凌霜放下竹笔走过来,指尖划过石板上歪扭的糖迹。她的手背上有道浅疤,是当年逼出还魂草籽时留下的,此刻正随着动作轻轻发亮。“你看这糖丝,”她用指甲在糖迹边缘划了道弧线,“龙身要像溪水绕石,得有股活气。你太急,糖液还没流匀就想转弯,自然要断。”
阿竹噘着嘴看她重新拿起铜勺。炉火上的糖锅正冒着细白的热气,凌霜舀起一勺,手腕轻转间,糖液在石板上蜿蜒游走,眨眼间便勾勒出龙首的轮廓。她的动作慢,却稳得像山涧里的石头,连糖丝坠下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师父的手像长了眼睛。”阿竹看得发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便见凌雪提着药篓站在月亮门边,青灰色的裙角沾着草屑。
“又在偷懒?”凌雪挑眉,把药篓往廊柱上一靠。她鬓边别着支银簪,是用当年的寒川剑穗改的,走动时会发出细碎的响。这几年她的寒脉越发收放自如,连药圃里的幼苗都知道跟着她的脚步抽芽。
阿竹慌忙把铜勺藏到背后,红绸发绳滑到肩上。凌雪的目光在那发绳上顿了顿,伸手替他把发绳系好——那绳结的系法,和当年凌霜给她系的一模一样。
“师姑。”阿竹低着头,声音比蚊子还小。他怕这位总板着脸的师姑,却又偷偷佩服她能用剑穗蘸着清水在石板上写字。
凌雪没看他,只对凌霜道:“药圃的雪菊该收了,你倒有闲心在这玩糖。”话虽硬,眼里却带着笑,伸手替凌霜拂去肩头的糖屑。
“你当谁都像你,能用寒气冻住药草不枯。”凌霜拍开她的手,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阿竹这孩子,手稳得很,就是心太躁。”
凌雪弯腰捡起地上的铜勺,指尖刚碰到勺柄,就有层薄霜凝在上面,转瞬又化了。“我来试试。”她舀起半勺糖液,却没往石板上浇,反而解下腰间的剑穗——那穗子是冰蚕丝编的,末端坠着枚小铜铃,是沈砚之去年亲手打的。
阿竹看得直瞪眼。只见凌雪捏着剑穗蘸了糖液,手腕轻抖间,穗子在石板上拖出细细的糖丝。她的动作带着练剑的韵律,起落间竟比凌霜的铜勺更利落,没一会儿,一条歪歪扭扭却筋骨分明的小龙便出现在石板上。
“用这个练。”凌雪把剑穗塞到阿竹手里,指尖触到他发烫的掌心,“当年你师姑就是这么教我的。”她抬手摸着阿竹头上的红绸发绳,那料子和凌霜当年给她扎头发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褪得浅了些,“那时候我总学不会握剑的力道,她就把糖液抹在剑穗上,让我对着月光练划圈,说糖液凝得慢,手腕一抖就会断。”
阿竹握着剑穗,感觉冰蚕丝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他学着凌雪的样子蘸了糖液,刚要落笔,穗子就晃得像风中的芦苇。
“稳住。”凌雪按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常年带着寒气,却在触到阿竹皮肤时刻意放柔了力道,“剑要稳,心要暖。你想着这糖液是活的,要顺着它的性子走,就像对待受伤的小动物,急了会咬你,太轻又抓不住。”
阿竹的脸憋得通红,剑穗在石板上慢慢拖动。糖丝时断时续,像条瘸腿的小蛇,可这次没像之前那样立刻散成一滩。
凌霜蹲在旁边,看着凌雪教徒弟的样子,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寒川之巅。那时候凌雪刚学会用剑穗沾雪练字,总把雪沫甩到她脸上,两人在雪地里追着打,沈砚之就在旁边笑着往她们手里塞烤热的山楂。
“你看,”凌雪松开手,眼里的笑意漫到眉梢,“比刚才强多了吧?做糖画和练剑一样,讲究个‘顺’字。你师姑画糖龙时,手腕转的角度,和她当年给我上药时碾药杵的力道是一样的。”
阿竹盯着石板上的糖蛇,忽然问:“师姑,您和师父小时候,也总吵架吗?”昨天他听见两位师父在药庐里争药材,凌霜说凌雪的寒气会冻坏新采的当归,凌雪说凌霜的药碾子太沉,压得药粉不够细。
凌雪被问得一怔,转头看凌霜。凌霜正用竹笔挑着石板上的碎糖,听见这话,忽然笑出声:“吵!怎么不吵?她偷喝我熬的药汁,我就把她的剑穗藏起来,让她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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