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起初不同意,觉得这样太“丢人”——哪有博物馆把受损的展品和修补过程暴露给游客看的?但陈默坚持,他说:“游客来看文物,不光是看它们光鲜的样子,也该知道它们经历过什么。这些复制品上的伤痕,和真品上的一样,都藏着故事。”
第二天一早,触摸展厅按时开门。门口的公告牌上写着:“因暴雨导致部分复制品受损,今日将进行现场修复,欢迎参观修复过程。”几个早到的游客看到公告时有些惊讶,但还是好奇地走了进来。
展厅中央搭起了临时工作台,王叔带着老李和其他几个老匠人围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排瓶瓶罐罐,里面是各种颜色的颜料和粘合剂。青铜鼎复制品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工作台上,那道被雨水冲掉的纹路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这是在干嘛呢?”一个背着相机的年轻人好奇地问。
“补锈迹。”王叔头也不抬地回答,手里的毛笔蘸着深绿色的颜料,在调色盘里仔细地调和,“这颜料得用松烟、铜绿和茶油调,比例不对,颜色就不对劲儿。”
年轻人凑近了些,看着王叔用细如发丝的狼毫笔,一点点往那道浅痕里填颜料。他注意到老人的手腕上有块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您这疤是做手艺时弄的?”
王叔笑了,手腕转了转,疤的形状在灯光下像条小蛇:“年轻时给生产队修犁,被凿子划的。当时血流得止不住,我爹就用桐油拌了草木灰给我敷上,说这样结的疤才结实。”他放下笔,指着复制品上的纹路,“你看这文物上的修补痕迹,就跟人身上的疤一样,都是过日子留下的记号。”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小声议论,孩子们被父母抱在怀里,好奇地看着那些瓶瓶罐罐。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问:“王爷爷,是不是以前的工匠也这么修东西?”
王叔抬头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可不是嘛。以前我爹修犁,全村人都来看。谁家的农具坏了,都往我家院子里送,我爹一边修,一边给我们讲这农具的来历。手艺这东西,越修越活,越讲越亲。”
老李那边也开始修复陶俑。他拿着特制的树脂,小心翼翼地填补陶俑胡须处被雨水泡软的部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看得入神,他是附近大学的历史老师,忍不住说:“其实古代的文物修复,比咱们现在讲究多了。宋代有本《洞天清录》,专门讲怎么修复古铜器,说要用‘真酥油调水银’,还要‘入坩埚内,以炭火烧’,那手艺,啧啧。”
老李停下手里的活:“可不是嘛,我师父以前修青花瓷,要先把碎瓷片泡在米浆里三天三夜,说这样粘起来才不会有缝。现在有胶水了,方便是方便,但总觉得少了点啥。”
“少了耐心?”有人接话。
“不止是耐心。”陈默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块布擦拭着编钟复制品,“以前的修复师,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文物的隐蔽处,不是为了留名,是想说‘我修过它,我对它负责’。就像我爷爷做木匠活,每样家具的榫卯里都藏着他的记号,说万一以后坏了,人家能找到修的人。”
那天的展厅里,没有了往日的安静,却多了种特别的氛围。工匠们低头专注地修复着,游客们轻声交谈着,孩子们趴在工作台边,眼睛亮晶晶的。有人给工匠们递水,有人帮着整理工具,原本冰冷的展厅里,渐渐有了烟火气。
中午时分,雨彻底停了。阳光透过玻璃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王叔终于补好了青铜鼎上的纹路,他让陈默过来看:“你摸摸,和原来的手感一样不?”
陈默伸出手,指尖拂过那道曾被雨水冲掉的痕迹。粗糙的质感里带着一丝温润,和周围的纹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就像从未被损坏过。但他知道,那里藏着一场暴雨的记忆,藏着几个老人在雨夜里的忙碌,藏着修复时的耐心与专注。
“正好。”陈默笑了,“比原来的更有味道了。”
下午的时候,展厅里来了个特殊的游客。他穿着建筑师制服,手里拿着速写本,在修复现场站了很久,还不时和王叔他们聊几句。临走时,他在留言本上写下一段话:“看到你们补锈迹的样子,突然懂了,文物不是死的,是像人一样,需要被照顾的。我们盖房子也是这样,再好的设计,没人住、没人修,也会慢慢坏掉。所谓传承,不过是一代代人,用心修补着生活里的裂痕。”
一周后,触摸展厅收到了很多封感谢信。有个孩子画了幅画,画面上是几个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在给文物“贴创可贴”;有对老夫妻说,看到修复过程,想起年轻时一起补衣服的日子;还有个留学生写道:“原来保护文物不是把它们锁起来,而是像对待家人一样,接受它们的不完美,用心守护它们的故事。”
陈默把这些信整理好,放在展厅的角落里。他看着窗外重新变得清澈的天空,古镇的青瓦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王叔正在教几个年轻人调配颜料,老人的手和年轻人的手一起握着毛笔,在调色盘里调出深浅不一的绿色,那颜色像极了青铜鼎上历经千年的锈迹,也像极了雨过天晴后,远山透出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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