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盘记
德仁堂药铺的伙计们围着新到的塑料抓药盘啧啧称奇时,老药工陈砚秋正蹲在药柜旁,用细布擦拭那只铜盘。铜盘边缘磕出了好几处变形的印子,盘底还留着淡淡的药渍——那是常年盛放当归、黄芪留下的痕迹,像老人生出的寿斑,藏着岁月的温厚。
“陈师傅,您快看看这新盘子!”年轻伙计小林端着个浅蓝色塑料盘跑过来,盘子轻得能飘在手上,“您那铜盘都用三十年了,沉得很,还容易磕着,这塑料盘多好,轻便又干净,您也省点劲。”
陈砚秋没抬头,指尖在铜盘变形的边缘摩挲着。那处最深的凹陷,是二十年前给镇上张大爷抓救命的附子时,情急之下磕在药柜角上弄的。当时张大爷高烧不退,附子要精确到一钱二分,他手抖着称药,盘子一歪就磕在了柜角,可最后药还是分毫不差。从那以后,这道凹陷就成了铜盘的印记,也成了他心里的警钟。
“新盘是轻,可我这铜盘,称药准。”陈砚秋把细布叠好,放进围裙兜里,双手捧着铜盘站起来。铜盘沉甸甸的,贴在他掌心,像握着块暖玉。他走到柜台后的戥子旁,将铜盘轻轻放在戥子的托盘上,“你看,这铜盘的重量我摸了三十年,称药时手一搭就知道差不差,塑料盘太轻,我心里没底。”
小林撇撇嘴,端着塑料盘回了自己的药柜。旁边的掌柜周德海走过来,看着陈砚秋手里的铜盘,叹了口气:“砚秋,不是我不让你用铜盘,这塑料盘是从省城医药公司订的,卫生又规范,上面还印着‘德仁堂’的字号,客人看着也放心。你那铜盘,边缘都变形了,万一客人觉得不卫生,反倒影响生意。”
陈砚秋把铜盘放在柜台上,指了指盘底的药渍:“周掌柜,卫生不在盘子新不新。这铜盘我每天用开水烫三遍,比塑料盘干净。再说,客人来抓药,要的是药准,不是盘子好看。三十年前我刚到德仁堂,老掌柜就教我,‘抓药如断案,差一钱就可能害人性命’,这铜盘陪着我断了三十年的‘案’,从没出过错。”
周德海看着铜盘上的划痕,没再说话。他知道陈砚秋的脾气,认死理,可这认死理的背后,是对病人的责任心。德仁堂能在镇上立住三十年的招牌,靠的就是陈砚秋这样的老药工,抓药准,不糊弄人。
第二天一早,德仁堂刚开门,就有客人上门了。是邻村的王婶,来给卧病在床的老伴抓调理身子的中药。小林赶紧迎上去,刚要拿塑料盘,陈砚秋已经捧着铜盘走了过来。
“王婶,大爷最近睡得怎么样?”陈砚秋笑着接过药方,眼神扫过上面的字迹,“还是上次的方子,当归三钱,黄芪五钱,枸杞四钱,对吗?”
王婶点点头,眼睛落在陈砚秋手里的铜盘上:“陈师傅,您还在用这铜盘啊?上次我来抓药,您就是用它称的,大爷喝了药,精神头好了不少。我就信您称的药,别人称我总觉得不踏实。”
陈砚秋心里暖了暖,将铜盘放在柜台上,拿起戥子。他抓药有个习惯,每味药都要先放在铜盘里,再用戥子称,称完后还要把药倒回铜盘,用手轻轻拨匀,看看有没有杂质。他先从药柜里舀出一勺当归,放进铜盘,然后将铜盘放在戥子上,手指调整着戥子的砝码,眼神专注得像在绣花。
“当归要选头粗的,你看这根,纹理清晰,油性足,是好货。”陈砚秋一边称药,一边跟王婶解释,“称的时候得稳,手一抖就多了,大爷年纪大了,当归多了容易上火。”他称完当归,将药倒进铜盘,又拿起黄芪,动作依旧缓慢而精准。
王婶看着他,对小林说:“你们年轻人就得学学陈师傅,抓药不是随便舀一勺就行,得用心。上次我在别的药铺抓药,黄芪少了一钱,大爷喝了没效果,还是来德仁堂找陈师傅才好的。”
小林脸有点红,手里的塑料盘攥得紧了些。他想起前几天给客人抓药,因为急着去吃饭,用塑料盘称药时没注意,甘草多了半钱,客人回来找,最后还是周掌柜赔了药钱才了事。
陈砚秋把最后一味枸杞称好,倒进铜盘,然后将铜盘里的药分成三等份,用麻纸包好:“王婶,这药分三天喝,每天一副,熬的时候先泡半个时辰,大火烧开,再用小火熬二十分钟,别忘了。”他包药时动作很轻,像包家里的点心,生怕把药弄碎了。
王婶走后,柜台前安静了些。陈砚秋坐在椅子上,捧着铜盘,手指在变形的边缘反复摩挲。他想起刚到德仁堂时的情景,老掌柜把这只铜盘交给自己,说:“这盘是我师父传下来的,用它称药,心里有底,你要好好待它,更要好好待病人。”那时候他就想,这辈子都要守着这只铜盘,守着德仁堂的规矩,不辜负病人的信任。
没过几天,德仁堂来了个特殊的客人——城里医院的李医生,说是要给一位疑难病症的病人抓几味罕见的中药。李医生拿着药方,围着药柜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柜台前,看着小林手里的塑料盘,皱了皱眉:“你们这盘子称药准吗?我要的这几味药,剂量要求特别严,差半钱都不行,要是剂量错了,会影响治疗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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