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江湖整整三年,骑楼茶馆的绿萝爬高了三尺,苏念鬓角的白霜也厚了三分。
这三年,他没再碰过骰子,指尖只沾过账本的油墨和沏茶的水汽。京红从蹒跚学步的奶娃长成了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会踮着脚够茶柜上的陈皮,会奶声奶气地喊“爹,娘说你算错账啦”。林晚的杏仁饼越做越地道,烤得金黄的饼皮上,总留着给苏念的那一块,嵌着最饱满的杏仁。
台风季的某个傍晚,茶馆刚上灯,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女人站在骑楼阴影里,酒红色旗袍裹着身段,手里转着枚墨玉戒指,指甲红得像燃过的灰烬。她身后的两个黑西装堵在门口,把海风都挡在了外面。
“苏老板,三年不见,越发像个寻常人了。”女人走进来,高跟鞋敲在青石板上,笃笃作响,惊得京红怀里的布偶猫炸了毛。她的台湾腔软绵,却带着针尖似的锐,“高雄来的,秦九妹。”
苏念正帮林晚收茶盏,闻言动作没停,只淡淡抬眼:“茶馆打烊了。”
“别呀。”秦九妹自顾自坐下,玉戒指在八仙桌上划了圈,“我专程来喝杯您沏的茶。听说您现在只卖凉茶?也是,当年在马尼拉赌场,您用三杯凉茶的功夫赢走黑龙会三条船,如今是把‘凉茶’喝成护身符了?”
林晚把京红护在身后,往苏念身边靠了靠。她认得这语气——像当年码头的地痞挑衅,裹着笑,藏着刀。
苏念放下茶盏,茶渍在他指间洇出浅黄:“秦小姐认错人了。”
“认错?”秦九妹笑出声,从手包里抽出张烫金帖子,推到他面前。帖子中央是枚黑桃A,边缘烫着银线,正是千门的标记,“下个月高雄有场局,东南亚的老朋友们都等着呢。有人说,苏掌门要是不敢来,这‘千门第一算’的名头,就得让给我了。”
京红扯着林晚的衣角,小声问:“娘,她在说什么呀?”
“说胡话呢。”林晚摸着女儿的头,声音稳得很,“京红,跟爹上楼拿你的算术本,咱们今晚不练算盘,练描红。”
苏念没动,目光落在那枚黑桃A上。三年了,他以为这标记早被骑楼的风雨蚀成了灰,却没想还会被人从高雄拎到面前。
“我退出千门三年了。”他把帖子推回去,“令牌给了师弟,账册烧了,当年的恩怨,清了。”
“清没清,不是你说了算。”秦九妹收起帖子,身子前倾,旗袍开叉露出一截白腿,“李老三还记得吗?当年被你送进牢里那个,下个月出狱。他儿子在高雄放话,要把你女儿绑去公海,让你尝尝剜心的疼。”
苏念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茶桌轻微震颤,桌上的凉茶晃出细浪。
秦九妹看在眼里,笑得更柔:“这场局,你赢了,李老三的事我替你压下去,孤儿院翻修的钱我包了。你输了,把千门的招牌摘下来给我。当然,你也可以不来——”她瞥了眼楼梯口,“那我就天天来这儿坐着,给你女儿讲她爹当年怎么用三张废牌赢了整条船,怎么让日本鬼子跪下来唱《松花江上》。”
高跟鞋声渐远时,林晚从楼梯上下来。她没问什么,只重新沏了壶热茶,把杯子往苏念面前推了推。水汽漫上来,模糊了他鬓角的白霜。
“她提到李老三了?”林晚轻声问。
苏念点头。
“那你打算去吗?”
他沉默很久,久到京红在楼上喊“爹,我的描红本找不到啦”,才缓缓开口:“我不想让你们沾染上这些。”
这三年,他教京红数算珠,教她认草药,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千门”“赌场”“恩怨”这些词。他想让她的世界里只有骑楼的绿萝、杏仁饼的甜香,和台风天里安稳的被窝。
林晚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他的冰凉:“我嫁给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账房先生。你腰间的念月刀,密室里的阴沉木,还有你教我练拳时,那快得看不清的手,都藏着故事。”她笑了笑,眼里没半分怕,“去高雄吧。不是为了千门的招牌,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你现在有要护的人,谁也动不得。”
夜里,京红睡熟了,小嘴里还嘟囔着“一加一等于二”。苏念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和林晚的一模一样,软得像云。
他起身走进密室,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仿佛听见三年前自己锁门时的叹息。念月刀躺在锦盒里,寒光依旧,映出他眼角的细纹。他拿起刀,刀鞘上的纹路硌得手心发麻,像在提醒他:有些东西,不是躲进骑楼就能藏住的。
林晚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方绿萝帕子:“带上这个。”
帕子上的绿萝藤缠着新绣的小叶子,是京红学着扎的针,歪歪扭扭的,却鲜活得很。
苏念接过帕子,缠在刀柄上。绿萝的软,裹住了刀的硬,像极了这三年的日子——骑楼的暖,焐着江湖的寒。
“我去去就回。”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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