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舍不得她受苦。”姜阿鸾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可这命数,由不得他,也由不得我们。”
她把带血的布角凑到唇边,轻轻吮去那点血,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当年黑袍老人的咒,她记了十年,也想了十年。这十年里,她看着望舒一天天长大,看着她对着寒潭笑,对着榕树唱,心里的念头便愈发清晰——
锁心咒能以爱换命,那情咒,自然也能以命破命。
窗外的牵牛花不知何时开了一朵,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紫。姜阿鸾放下针线,走到窗前,望着那朵花,像是在对花说,又像是在对潭水里的人说:
“梁砚,你护了我一辈子,护了这山河一辈子,剩下的,该我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月光落在她鬓角的霜白上,像一层薄薄的雪。远处的寒潭在夜色里沉默着,潭水深处,仿佛有谁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无尽的疼惜,却终究,没再说一个“不”字。
有些债,总要还。有些爱,总要守。哪怕隔着生死,隔着诅咒,隔着漫漫岁月,也总得有人,把这结,亲手解开。
望舒十五岁那年,出落得像极了当年的姜阿鸾,只是性子更活泼些,眼里总盛着光,像寒潭里跃动的碎阳。她不知自己命里的劫,只当那寒潭是处好景致,常背着竹篓去潭边采药,采够了就坐在青石板上,对着水面哼母亲教的歌谣。
她总说潭里住着位温柔的叔叔,会在她摔跤时托她一把,会在她采不到高处的草药时让藤蔓垂得低些。无情听了,只是红着眼眶摸她的头,姜阿鸾则会默默往她的药篓里塞一小包护身的草药,那草药里,掺着她自己的血。
这年深秋,望舒在潭边遇见了个游学的少年。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背着书箧,站在老榕树下写生,画的正是那潭水和攀着崖壁的牵牛花。望舒被画里的景致吸引,悄悄站在他身后看,少年回头时,两人撞了个满怀,画纸散落一地,其中一张上,竟画着个与望舒眉眼相似的女子,正坐在潭边浅笑。
“这是……”望舒捡起画,指尖微微发颤。
“是我梦中的姑娘。”少年挠挠头,脸颊微红,“我自小就梦到这处潭水,梦到一位姑娘,所以特意寻来看看。”
望舒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天的风很软,吹得牵牛花藤沙沙响,少年给她讲山外的故事,她给少年指潭里的游鱼,阳光透过榕树叶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暖得让人不想移开脚步。
姜阿鸾找到他们时,正看见少年将一片刚摘的牵牛花递到望舒手里。那一刻,她心口的旧伤突然炸开似的疼,眼前阵阵发黑——黑袍老人的诅咒,终究还是来了。
她冲过去拉走望舒,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女儿的手腕。望舒不解地挣扎:“外婆,你干什么?”
“不准再见他!”姜阿鸾的声音发颤,眼里是望舒从未见过的恐惧,“这潭边,这树下,都不准再来!”
可情窦初开的心,哪是说收就能收的?望舒夜里偷偷溜出家门,与少年在潭边相会。少年给她带话本,她给少年送亲手做的糕点,两人在月光下并肩坐着,说不完的话像潭水一样绵密。
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夜。少年要返程归家,约好来年开春再来寻她。两人在潭边告别,少年握住望舒的手,刚要说话,望舒突然浑身剧痛,像有无数根冰针钻进骨头缝里,她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如纸。
少年吓得不知所措,想去扶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指尖刚触到望舒的衣摆,就见自己的手腕上突然浮现出一道血痕,与望舒心口的位置一模一样。
“是诅咒……”姜阿鸾和无情赶到时,正看见这一幕,她浑身冰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动了真心,诅咒就醒了。”
望舒的命保住了,却从此卧病在床,药石无医,每日里痛得死去活来,只有靠近寒潭时,疼痛才会稍减。少年也没能离开,他守在村子外,手腕上的血痕随望舒的疼痛一同深浅,日渐憔悴。
姜阿鸾看着日渐枯萎的孙女,看着潭边少年绝望的背影,终于做了决定。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南疆罕见地下了雪,寒潭结了层薄冰,老榕树上挂满了冰凌。姜阿鸾让无情看好望舒,独自走进了寒潭深处。潭水刺骨,冻得她骨头都在响,可她没停,一步步走到当年梁砚骨灰沉落的地方。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那是当年梁砚送她的防身之物,刃上还刻着小小的“鸾”字。她抬手,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口——与梁砚当年一模一样的位置。
鲜血染红了潭水,也染红了她苍白的脸。她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融进冰水里,嘴里低声念着咒文,那是她耗费二十年心血,从姜家秘卷的残页里寻到的破咒之法,以自身精血为引,以魂魄为祭,能解咒,却只能解一半。
“黑袍老人以命下咒,锁的是梁家女儿的‘得’,”她咳着血,声音断断续续,“我便以命破咒,换她‘生’……她能活,却再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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