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带着齐楚边界特有的、混杂了中原泥土与荆楚山林潮气的凛冽,在界岭山道间呼啸穿行。乱石嶙峋,枯黄的杂草在凛冽中狂舞,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山谷深处,一支庞大的军阵如同盘踞的毒蛇,沉默地蛰伏在背阴处的山坳阴影里。楚字玄底夔纹的战旗被严令卷起,只余下兵刃反射的寒光被压抑在死寂的阴影之下。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器、以及两万人马刻意压抑呼吸所凝聚的沉重腥膻,肃杀之气几乎凝固了空气。
右将军斗章,如同一尊浇筑在乌金重甲中的铁塔,跨坐在一匹雄骏的黑驹背上。他那双布满血丝、饱饮北境风霜寒气的眼睛,鹰隼般死死锁住界碑另一侧蜿蜒曲折的山道尽头。指节因长久紧攥着腰间佩剑的剑柄而微微发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虎牢关的影子如同烙印刻在他心头,郑国!楚国争霸中原路上必须踩碎的头颅!一丝残忍的狞笑在他布满风霜的嘴角掠过。耐心,如同饿狼伏击时的呼吸,沉重而冰冷。
嗡……嗡嗡……
一缕微弱却难以言喻的震动,从脚下的冻土深处隐隐传来。接着,是金铁摩擦时特有的细碎铮鸣,混杂在风声中飘忽不定。
斗章的耳朵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他猛地抬起手!身后原本死寂一片的密林坡地里,无数沉默的甲胄瞬间绷紧!弓弩手的手指悄然搭上冰冷的弩弦!长戈的锋刃微微倾斜了一个致命的角度!一双双隐藏在头盔阴影下的眼睛,凶光毕露,如同无数点鬼火,在阴暗中骤然大亮!
他屏息凝神。声音越来越近!金铃声!铜铃声!车辕碾过山石颠簸的沉闷撞击声!还有……模糊的人语与马匹的响鼻!一支队伍!
来了!
山谷拐角的尽头,终于出现了这支队伍的轮廓。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在呼啸风中猎猎招展的巨大旗帜——墨绿色的底色上,用金线精心绣着一个巨大的“郑”字!“郑”字之下,赫然是三个龙飞凤舞、用上等朱砂印就的大字——“日冉伯”!旗帜簇新,在铅灰色天空下分外醒目刺眼。
紧接着,是一列几乎望不到头的、装满巨大漆木箱笼的沉重辎重车!箱笼都用结实的皮绳勒得死紧,虽盖着防雨的油布,但那轮毂深深陷入泥土的深度,昭示着其内所藏非凡!护送的郑兵不过二百余人,披挂着郑国制式的皮甲,神色间透着一股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完成使命的放松。队伍中心,簇拥着一辆装饰奢华、挂着流苏帷幕的宽大锦车。四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健马牵引着它,蹄声在空谷中显得格外清脆。车内人影模糊,但那气派,俨然是位高权重者无疑。
“郑国……冉伯大夫?”斗章眼底瞬间掠过一丝了然和无法遏制的狂喜!冉伯!郑国重臣!亲自护送如此规模的辎重……方向?正东!齐国的方向!去做什么?还用猜?!虎牢关!这简直是上天送来的敲门砖!他深吸一口气,如同毒蛇收回了信子,所有表情瞬间冰封,只剩下绝对的冷静。
“列阵!”斗章低沉而短促的命令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开凝滞的空气!
哗啦!哗啦!哐当!
刹那间!刚才还如同泥塑木雕般寂静的两万荆楚甲士猛然动了起来!沉重的脚步整齐踏地!甲叶铿锵碰撞发出山洪爆发般的轰鸣!如林的戈矛瞬间竖起!锋锐的寒芒刺破山间灰暗的光线!一面面巨大的橹盾轰然落地!构成一道钢铁墙壁!黑压压的军阵如同凭空从山体中爬出的魔神巨兽!瞬间填满了山道两端!将郑人车队连同那面刺眼的“冉伯”旗死死堵在了狭窄的山坳之中!
郑军队伍骤遭巨变,立时大乱!护送的兵卒惊惶失色,仓促间纷纷刀剑出鞘,马匹也因受惊而烦躁踏蹄!几名骑兵拼命向阵前靠拢,却被楚军密布的寒芒硬生生逼退!
“何方军队?!拦我等去路作甚?!”一名小校模样的郑将强行压下心头恐惧,打马冲到阵前,声音努力维持着镇定,却已带上了颤音。
斗章端坐马上,如同一尊凝固的铁塔。他手下的亲卫统领策马踱出几步,扬鞭指向前方那奢华锦车,声音洪亮而充满无形的威压:
“奉我家将军令!我军乃齐国大夫仲孙湫麾下先锋!奉公子之命!专程于此界岭——恭迎冉伯大夫!并接收齐国辎重!”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齐国大夫”、“仲孙湫”、“公子之命”、“接收辎重”——字字如钉,牢牢钉住郑使的思维定式!
“齐国?仲孙湫将军?迎……迎大夫?”锦车旁的一名郑国副使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尴尬笑容,“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自家人!末将惶恐!还望将军恕我等惊扰军阵之罪!”他回头望向锦车,语气明显放松。郑国兵卒听到是“迎亲”的“友军”,紧绷的心弦瞬间松弛,警惕的姿态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原本刀剑相向的气氛骤然冰释。只有冉伯所在锦车的车帘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里面的人沉吟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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