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章
嬿婉默默凝视着手上动作不停的进忠,不一会儿,最后一个线结也被其解开。
“承炩,您将纸鸢放回原处吧,奴才再多留一会儿,要是被人见着您与奴才同行就不好了。”他恭敬地将纸鸢捧上,嬿婉一接,却仍是不想离去。
她朝春婵的方向望去,见春婵远远的背向自己驻守于草丛,显然经大佛堂一事,她再也不会随意窥探自己与进忠的相谈了。
“进忠,本宫有时当真挺自作聪明的,事后盘想实则都是执迷不悟的犯蠢。”桩桩件件累加起来,糊涂账着实不少。她抚摸着自己的衣襟,隐隐咂摸出了进忠不喜自己的另一因由。
她似乎总小黠大痴,继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进忠则耳聪目明又殚见洽闻,如何会欣赏与他有着霄壤之别的自己。
他若想仿效贤士交游同好,那么哪怕自己从此韦编三绝都无用,仍是必不会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连成为他的友人都像是痴心妄想。
公主贸然道这么一句,进忠立时误会成她在解释自己择这身氅衣的原因。
那就相当于公主认了她是想以此引得皇上的垂青,毕竟她倘若自身喜爱,必不会言己为“自作聪明”。
“承炩,奴才劝过您勿急功近利,其实除此以外您还得多观察甚至钻研万岁爷的言行。并不是越朴素,越卑躬至最低谷,就越能使万岁爷怜惜您,您拣出这身旧氅衣换上是吃力不讨好,下回不要再这么穿了。”奴才担心旁人会在背后讥笑您寒酸,这句他甚至未敢说出。
他怔目凝睇着公主,望着公主秀眉微颦复又莞尔,他隐觉心间的寒酥积雪正缓缓消融成淋漓坠下的天泉。
“好。”他看不出公主究竟是悲是喜,只听得她以气音应了自己。
“进忠,你说本宫若不是公主,会是什么样的人?”她低喃着,既像是询问他,又像是自问。
“或许会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吧,”不待他思考,公主就已自作了答复,她稍偏过头,似在沉吟,“拙手笨脚地做错了许多事,惹恼了许多主子。有一回挨打受罚后无意间被你瞧见了,你许会帮着说句好话,亦或嫌我愚不可及并不相助。再待些时日,我的主子终究不堪其扰而选择了将我的名字递去内务府准我出宫自行婚配,我就此因笨逐出紫禁城。”
进忠确有一瞬恍惚,后又心下哑然失笑。他摇首,以恭维的语气道出衷情:“承炩,奴才会帮您的,不止是说一句好话。”
“进忠想着不止说一句,那便是替我说两句好话了,看来我还挺有福气。”嬿婉怕他再道下去要腹诽自己不仅愚笨还异想天开,连忙用玩笑话搪塞。
“承炩,您在奴才眼中不仅有着七窍玲珑心,还颇为淑质贞亮。您自谦言称的愚不可及,当真是与您毫不沾边,毕竟您年岁还小,从前又久居永寿宫鲜少外出,能做到如今这般已让奴才相当折服。”进忠不仅不笑,反倒生怕公主多心,不自觉就带上了自认或可称为老阉宦的语气。
嬿婉想说他的年龄也不大,突而想到他以此龄位及副总管,净身苦受深宫浸淫的起始说不准还是幼小的稚童。
“若我是宫女,主子大概不会因我年岁小而格外宽恕我吧,我还是会被逐出宫的。”她想象进忠的过往,心间有些酸胀,没有哪名宫人一入宫便当差当得得心应手。
“承炩,您不论作为公主还是宫女,都应是极聪颖伶俐的女子。若这样还得不到主子的认可,那么奴才也只能认为您的主子是刻意针对您了。既是这样,奴才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公主绝不像是想起前世的模样,进忠遂耐心地与她分说着。他多少也有一丝心虚,所以将自己为何要“说好话”给圆上了。
他的仗义执言必然不是信口开河的,嬿婉全然相信他的为人。幻梦里的启祥宫众人霍然现于脑中,嬿婉感慨于他的话竟暗合了自己的梦,她由此更为珍视他与自己意外的缘分。
“作为宫女,若不被逐出的话,我可在宫中留至二十五岁,想来还是很美好的。”沉寂的心有些许飘飘然了,嬿婉眼帘微垂,寄情于畅想。
她有十来年的时光与进忠相处,不会被他因身份的天堑猛然推拒于门外,不会被他忍耐着不虞强行恭维。她或将得以与他日益亲近,乃至言笑晏晏地促膝相谈,甚至是她梦寐以求而不敢宣之于口的那般相守。
“做宫女有什么美好的,”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迟疑地一笑,又掩饰道:“奴才失言了,只是奴才想着承炩还是别做宫女吧,宫女的日子清苦。”
公主平素并不会接触到各宫中粗使的宫女,所以不知其苦也无可厚非,他如此想着,又觉公主因思绪天马行空而越发显得纯真烂漫。
他所说确实在理,梦中的日子哪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所以嬿婉默然不语,心下感叹世事难两全。
但公主的身份是既定的事实,宫女的生活仅在脑中幻想一番还是无伤大雅的。嬿婉先表认可,后又浸在了泡影般的安逸美梦中,随口道:“我身为宫女会迟些出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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