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章
他眸中跃动的炅明火簇和局促不安得犹如微醺一般的容色彻底安了嬿婉的心,尽管他低声下气道出的下句当即令她心间一颤,对他升起千百倍难以诉之于口的疼惜怜悯。
他想来是并未对自己一见钟情,毕竟嬿婉扪心自问也知那日自己的抗拒和隐怒超乎了他能忍受的恶意之限,他对自己全无一丝想法才是正常合理的。
但他此时此刻再平心静气也难掩羞赧,对自己不同于她人的喜爱已明晃晃地写在面上,她若看不出岂不是傻了。
“本宫知道了,你是情绪较为含蓄内敛的男子,更倾向于在与其相处过后再作出是否有好感的定夺。”她温柔地抚触着进忠的手臂,有意稍稍抚平他内心的伤痕。
自己既不是男子,也绝不含蓄内敛,更未有过相处后的日益爱慕,公主可算是看错自己了,甚至没有任何一样看得准。他闻之莫名地想笑出声,但同时也清楚地知晓公主是在安慰自己,故柔声劝道:“承炩,奴才不会因自己是为太监而伤春悲秋的。这说白了就是一谋生之业,只不过它附带的代价是不能与寻常男子一样娶妻生子享天伦之乐而已。奴才入宫并不是被诓骗的,对此代价有明确认知并且完全能够接受,所以承炩真的无需再为奴才难过了。”
真要说自己因净过身一辈子做不得男子而锥心刻骨,那也是前世的苦痛了。刀儿匠因受过他祖父的恩惠而死活未肯同意替他下刀,进了宫又以粗粝结实的布条忍痛为自己日夜行刑的场景此时都如走马观花般在脑中复映。他摆了摆首,催促自己立时将这一切尽数淡忘。
自己越言,进忠就越是苦闷伤神,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八岁入宫的孩童就已看破红尘。但多说无益,她连忙将此翻篇,注视着进忠的眼瞳应了声“好”,又絮絮地对他剖白自己:“进忠,其实本宫靠初印象看人常常是不准的,甚至有时会错至截然相反的程度。”
前有将窝囊软脚虾当英武忠贞士的凌云彻,后有将色胆包天老阉人当博学儒雅好兄长的自己,所谓正反各一例皆阐释明了也不过如此,公主真真切切太有自知之明了。他不敢说出口,但一听即乐得不行,咬着下唇向她略一颔首尽力掩饰。
“完了,你又笑了,”嬿婉将他轻轻一搡,暗想他的表现怎么总与自己猜测的相反,她哭笑不得地顿足道:“你想取笑本宫就大大方方地笑,本宫还能捂着你的嘴不成?”
“奴才并非取笑,只是非常认同您对自己的看法。”他说得毕恭毕敬,简直是掩耳盗铃混淆视听,嬿婉羞恼地瞪他,嘀咕道:“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总算对本宫吐了句真言。”
他肆意一哂,神态却是鲜活得动人心扉。嬿婉故作没好气地一扯他的衣袖又紧紧挽住,见窗间的皎白月光与神明俊爽的他相映,微末的愤慨早已烟消云散。
“正因为本宫总识人不清,所以不可能如你所说那般冒冒失失就对哪位公子心生好感,”她将隐秘的心思暗藏其中,看似骄矜地对进忠言说道:“要想得本宫的青眼,得满足相当多的条件。”
“奴才愿闻其详。”公主若不想道出就不会以这副神气活现的眼神瞅着自己,他确实也有些好奇公主于青葱岁月里的少女心事,便笑着向她眨眼。
“首先得长得好看,本宫最不喜貌寝之人了,”她睨着进忠窃笑,丝毫不曾想到他会如何错解,自顾自地说道:“而且以容貌举世无双者为佳。”
“原来是这样,奴才倒是觉着承炩或许真有一见倾心的可能。”才学谈吐能作假,身姿容颜他是毫无办法的。他听闻公主这头一句就知与自己无关,但他也无落寞,毕竟堂堂公主心悦太监是为天方夜谭,他与公主能如知心的兄妹般相处就已是求之不得的美事了。
那日他顶着两团触目惊心的巴掌印,仍是一副仙姿玉貌的模样,甚至能说他像个已长成翩翩少年的灵秀仙童,嬿婉闭目一瞬,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来。
“不成不成,外貌只是块敲门砖而已,”她开始细数进忠的优点,不动声色地描绘道:“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学识和涵养都得让本宫敬服,又秉持善心和仗义能救本宫于危难。性子最好是温文尔雅中略带些乍现的风趣,本宫可以接受他偶尔的戏谑使坏,但底色一定得是温柔谦逊知进退的,眼中只可以有本宫一人。”
说到底,还是方方面面都模棱两可地类似自己伪装出的形象。进忠听她说罢便轻笑出声,被她一瞟,又调侃道:“承炩心中这样完美无缺的男子怕是不好寻呢。”
“确实确实,太少见了,许是万里挑一,”她屏着笑认真对答,又佯装苦恼地怅目远眺,低声说道:“而且就算寻到了,他既如此绝无仅有,又怎会看得上刁蛮任性浑身尽是瑕疵的本宫?本宫实在是配不上呢。”
“那么…承炩就要在他面前表现出他最受用的样子,拢住他的心。”公主既然能描述得如此尽善尽美,那现如今势必就还不存在此人了,他改不了下意识地为她出谋划策,话既出口,他又顿感无比的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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