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铜钟在暮色中敲过第七响时,冯去疾攥着奏疏的手指已泛出青白。案头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映在殿内悬挂的《天下舆图》上,恰好遮住了北疆那片刚用朱笔标注的“新附之地”。
“丞相,北地郡急报。”谒者令轻手轻脚进来,声音压得极低,“蒙恬将军派快马送来的,说是长城沿线的戍卒……”
冯去疾猛地抬头,烛火映亮他眼底的红血丝。三日来,他没合过三个时辰的眼,案上堆叠的奏疏从咸阳宫一直摞到宫门外,有郡县呈报的粮价波动,有勋贵弹劾新政的折子,更有各地百姓对“黔首爵制”的议论——那是新君登基后颁下的第一道诏令,凡耕织得力、军功卓着者,即便出身寒门也能得爵,这让沿袭百年的世卿世禄制摇摇欲坠。
展开蒙恬的奏疏,冯去疾的呼吸骤然停滞。北地郡的戍卒们听说新君要减免徭役,竟自发在长城下立了块石碑,刻着“二世新政,泽被四方”,可当地的旧贵族却暗中煽动,说此举是“乱了尊卑”,昨日还纵人烧了戍卒的粮草棚。
“这些旧族……”冯去疾将奏疏拍在案上,青铜镇纸震得墨汁溅出,在舆图上晕开一小片黑渍,像极了南疆刚传来的瘟疫疫区标记。他想起昨日廷议时,新君胡亥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座扶手,那上面还留着始皇帝当年刻下的“六合归一”四个字。当时右丞相李斯说,新政当缓行,需先安抚勋贵,可新君却摇了摇头,说“天下是黔首的天下,不是勋贵的天下”。
这话如今正顺着驰道传遍天下,只是不同的地方,听出的滋味天差地别。
三日后,临淄城的稷下学宫旁,一间酒肆里正吵得沸沸扬扬。穿粗布短打的农夫王二牛把陶碗往桌上一墩,酒液洒了满桌:“俺家那亩地,去年还交三成税,今年新政下来,只交两成!俺儿子在军中杀了两个匈奴兵,官府真给了爵位,还赏了半亩田!这不是好日子来了?”
邻桌穿锦袍的临淄士子却冷笑一声,手中的象牙箸轻点桌面:“好日子?不过是饮鸩止渴!始皇帝在时,靠严刑峻法统一天下,如今新君减免赋税、放宽徭役,国库迟早空虚。再说那黔首爵制,农夫也能与士大夫同列,这不是乱了周礼的等级?”
“等级?”王二牛瞪圆了眼,伸手拍了拍腰间的木牌,那是儿子得爵后官府发的身份证明,“俺儿子在长城上扛砖时,你们这些士子在暖阁里读书;俺们春耕时天不亮就下地,你们却在议论‘礼崩乐坏’。要是没有新政,俺家祖孙三代也别想有自己的田!”
酒肆老板连忙过来打圆场,却被门口突然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一队身着黑色甲胄的郡兵疾驰而过,甲胄上的“秦”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们手里举着的布告上,用统一后的小篆写着:“南疆瘟疫已控,朝廷赈灾粮车三日内抵达长沙郡。”
人群瞬间涌了过去,有人念出布告上的字,有人忙着打听自家亲戚在长沙郡是否平安。刚才还争论不休的王二牛和士子,此刻都盯着布告上的“赈灾粮车”,神色复杂。士子沉默片刻,放下酒钱起身离去,王二牛却端起陶碗,一口饮尽剩下的酒,喃喃道:“要是真能把粮送到,这新君,倒真比老皇帝实在。”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陇西郡,匈奴首领挛鞮稽粥正站在阴山南麓,望着远处秦军的烽燧。他身后的部落长老们脸色凝重,手里攥着秦军送来的盟约——新君同意重启边市,允许匈奴用马匹换取中原的铁器和粮食,但条件是匈奴不得再袭扰秦境,还要派质子入咸阳。
“大哥,不能信秦人!” youngest的弟弟挛鞮呼韩邪攥着马鞭,指关节发白,“始皇帝当年派蒙恬把咱们赶到漠北,如今新君刚登基,就想用钱粮收买咱们,肯定有诈!”
挛鞮稽粥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远处正在修筑的秦长城。去年冬天,漠北雪灾,部落里冻死了一半的牛羊,要是再不能和中原通商,开春后恐怕要饿死一半人。他想起三天前,秦军的使者带着一袋小麦和一块铁犁来,说这是中原最新的农具,用它耕地,一亩地能多收两石粮。
“不是收买,是交易。”挛鞮稽粥将盟约叠好,塞进怀里,“秦人要的是边境安稳,咱们要的是活路。再说,新君敢放低姿态和咱们谈,总比始皇帝的刀兵相向强。”
他转头看向部落的方向,那里有妇孺正在捡拾枯草,孩子们的脸上还沾着泥。要是边市能重启,孩子们就能吃上中原的麦饼,部落里的铁匠也能学到秦人的打铁技术。至于质子入咸阳,挛鞮稽粥摸了摸腰间的弯刀,只要部落还在,质子就不会是要挟的筹码。
咸阳宫的夜,比临淄和陇西更冷。冯去疾站在殿外,望着天上的明月,手里捏着各地送来的捷报——南疆的瘟疫得到控制,赈灾粮车顺利抵达;陇西郡的边市如期重启,匈奴首领亲自送来了质子;临淄郡的粮价稳定下来,百姓开始主动申报户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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