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穆的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挣扎着浮起,像是溺水者终于探出水面,吸入的却并非空气,而是一种清凉而陌生的能量,充盈着他的胸腔。
那股奇异的、在水中呼吸的感觉依然清晰,提醒着他方才经历的不可思议。银蓝色的光辉已经散去,四周的光源似乎来自于那构筑了整个空间的、超越想象的庞然巨物本身。
他缓缓睁开眼,这一次,那曾险些将他神智碾碎的恐惧虽然依旧盘踞心头,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冰封住,不再是瞬间爆发的洪流。
或许是父神那层纱幕依旧在发挥作用,又或许是先前那极致的惊骇已经在他灵魂中烙下了某种麻木的抗性。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濒临崩溃,只是陷入了呆滞。
那确实是一只章鱼,如果章鱼这个词能够形容眼前这占据了整个视野、不,是构成了这个世界本身的存在的万分之一的话。
先前被他感知为穹顶与支柱的,正是祂那缓缓蠕动、闪烁着幽暗光泽的触腕,每一条都比他所见过最雄伟的山脉更为粗壮,其上布满了如同深渊入口般的吸盘,每一个都大得足以吞噬数艘巨轮。
祂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变幻莫测的色彩,时而深邃如宇宙,点缀着星辰般的光点,时而又呈现出古老岩石般的斑驳质感。辞穆甚至能看到那皮肤下巨大血管中流淌的、仿佛是液态星云般的物质。
他没有尖叫,也没有挣扎,只是痴痴地望着,大脑一片空白,连思考如何恐惧都已然忘记。
那是一种超越了理解极限的景象,任何人类的语言和情感在其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一个渺小的、被困在透明水泡中的尘微,仰望着古老的神只。
就在辞穆失魂落魄之际,一道熟悉的粉红色身影轻盈地从那光圈的中心区域游了回来。是九艉。他那酒红色的长发在水中如海藻般荡漾,红宝石般的眼眸在幽光下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方才因父神未能完全治愈辞穆而产生的些许黯然,此刻已被全新的欣喜所取代。
九艉看到辞穆醒着,虽然神情呆滞,但至少没有像上次那样惊恐万状,眼中顿时溢满了纯粹的欢欣。他发出一连串清越悦耳的鸣叫,如同海豚在欢唱,那声音穿透水泡,带着安抚与喜悦,轻轻拂过辞穆紧绷的神经。
未等辞穆有所反应,九艉已经敏捷地靠近,柔软而有力的鱼尾轻轻一摆,便来到了辞穆的面前。
他伸出双臂,似乎是直接穿透了水泡的界限,父神的力量使得这些屏障对九艉而言形同虚设,紧紧地抱住了辞穆。
这是一个带着海洋微凉气息的拥抱,却又蕴含着九艉炙热的关切与喜悦。
辞穆僵硬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冲击得微微一颤,那股熟悉的、属于九艉的气息将他从对父神的呆滞凝望中稍稍拉回了一丝神智。
他能感觉到九艉光滑的肌肤贴着他的脸颊,听到他胸腔中传来的、因兴奋而略显急促的鸣音。
“辞穆,辞穆。”九艉用脸颊亲昵地蹭着辞穆,似乎在分享他从父神那里得到的喜悦,也像是在告诉辞穆,一切都会好起来。
辞穆的目光依旧有些涣散,九艉的拥抱让他混沌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丝清明,也让他稍微从那无边无际的恐怖中抽离片刻。然而,就在他试图回应九艉的亲昵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上方。
那原本作为天空一部分的、庞大到无法估量其全貌的触手之一,正带着一种缓慢却无可抵挡的威势,缓缓向下压来。
或许掉落并不准确,它更像是一座山峰在缓慢地倾倒,带着碾碎一切的气魄。
那触手表面的纹理、巨大的吸盘、以及其上流转的幽光,在辞穆眼中被无限放大,化作了死亡的阴影。
尽管父神先前施加的纱幕仍在,尽管他刚刚获得了水中呼吸的恩泽,但面对这纯粹的、物理性的、足以将他与九艉瞬间碾成齑粉的威胁,辞穆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恐惧再次被激发。
但是这一次,恐惧没有让他僵直。
几乎是在那巨型触腕开始下压的同一瞬间,辞穆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那仅存的左臂猛地发力,试图将怀中的九艉推向自己身后。他的身体本能地弓起,想要用自己残破的身躯,去挡在那看似柔软却充满力量的触手与九艉之间。
心中带着极致的惊惶,他甚至没有思考自己这螳臂当车的行为有多么可笑和不自量力,也没有思考九艉是否比他更适应这里的环境。在那一刻,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先挡在前面再说。
尽管他自己也在这灭顶的威压下瑟瑟发抖,但那双曾因恐惧而瞠裂的眼睛,此刻却死死地盯着那缓缓压下的阴影,闪烁着一种决绝的光。
那曾被辞穆视为天空一部分的巨型触腕,裹挟着足以倾覆山峦、蒸发江海的威势,直直压向他与九艉。
死亡的阴影无限放大,将他那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笼罩。他咬唇偏过头去承受,试图以血肉之躯对抗这位神只的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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