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东西。”他低声骂了句,一拳砸在窗台上,震得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银行卡从指间滑落,掉进堆木屑里,红色的卡面像抹刺眼的血。
他恨自己。恨自己守着这门老手艺,却连家人和工人都养不起;恨自己轻信老同学,被卷走融资款时像个傻子;更恨自己现在拿着楚芳菲的钱,像个讨饭的乞丐。
“咔哒。”打火机的火苗窜起,照亮了叶兆康布满胡茬的脸。他点起一根烟,走到唐大庭面前,把一根烟塞进唐大庭嘴里,自己也点了一根,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刚跟嫂子吵完?”叶兆康的声音有点哑,他靠在门框上,工装外套的肘部磨出了洞。
唐大庭吸了口烟,尼古丁的辛辣呛得他咳嗽起来:“没资格吵。”
“之前的话,”叶兆康踢了踢地上的木屑,“我话说重了,师兄你别往心里去。”
唐大庭摇摇头,没说话。他知道叶兆康是急的。毕竟两人跟着师傅学过木雕的,叶兆康也比他有天赋,却甘心留在这小车间,跟着他没日没夜地干,图的就是他那句“咱要让老手艺活下去”。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唐大庭吐出个烟圈,烟圈在空气中晃了晃,散了,“二十年前在上海,我就该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这块料。”
叶兆康挑了挑眉。他知道唐大庭年轻时去过大城市,却从没听过细节。
“那时候我刚出师,觉得这小地方装不下我,”唐大庭的目光飘向远处,像是透过墙壁看到了过去,“揣着师父给的五百块,就去了上海。在古玩街租了个摊位,想靠木雕混出个人样。”
他笑了笑,烟蒂上的火星明灭不定:“结果呢?人家嫌我雕得太慢,嫌我用料太好成本高。有个老板想让我用机器仿冒老木雕,说能赚大钱,我不干,被他找人揍了一顿,摊位也给砸了。”
“师父连夜坐火车来接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在火车站的候车室,他没骂我,就给我削了个苹果,说‘大庭,手艺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赌气的。咱这木头,在咱这土地上才能长根’。”也就是这样,唐大庭回到了江城,转换做设计,事业也越做越大,但是也因为没有继续从事木雕,和师傅断了联系。
叶兆康默默递过一根烟,自己也重新点了一根。烟雾缭绕中,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学木雕时,总把线条刻得歪歪扭扭,师父骂他“手比脚笨”,是唐大庭偷偷把自己的练习坯子塞给他,说“照着刻,没人发现”。
“谁还没栽过跟头?”叶兆康拍了拍唐大庭的肩膀,力道不轻,“我当年为了雕好‘十八罗汉’,把眼睛熬成了熊猫,结果最后一尊的头给刻裂了,当场就把刻刀扔了,说再也不碰这破木头。”
唐大庭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后来还不是捡起来了?那套‘十八罗汉’现在还在这里当着镇店之宝呢。”
“所以说,”叶兆康吐出个烟圈,“人这辈子,谁还不遇到几个坎?过不去就绕绕,绕不过去就凿平它。你看嫂子多好,在你最难的时候还能支持你一把,换别人,躲都来不及。还有你看这卡,芳菲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珍惜吧师兄。”
唐大庭低头看着那根烟,烟丝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烫人的烟灰。“你嫂子对我的支持我这辈子都还不了,芳菲她的情,太重了。”他把烟蒂摁在窗台上,“这钱,等周转开了,必须还。”
“随你。”叶兆康耸耸肩,转身往车间里走,“赶紧把钱存了,明天我去修砂光机,再不去,李师傅后面的工序就没法打磨了。”
唐大庭捡起地上的银行卡,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他突然想起楚芳菲刚才说的话:“大庭,别让江山在下面看着你垮。”
他攥紧银行卡,转身往车间外走。去银行的路上,他给赵盈芝打了个电话:“盈芝,想问问你维雄那边有没有消息?那个融资的事,还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挂了电话,他抬头看了看天,铅灰色的云层里,好像有阳光在挣扎着要透出来。或许,事情还没到最糟的时候。
在生产区内,刚刚的争执对这里似乎没有一点影响,“你看这‘如意纹’,”林宏宇拿着铅笔,在描红纸上画出个流畅的“S”形,“两端要像云朵一样卷起来,中间得留个小缺口,这叫‘藏福’,老辈人说这样才能把福气留住。”
唐青青趴在绘图桌上,鼻尖快碰到纸了。她握着铅笔,小心翼翼地模仿,可画出的线条总像条僵硬的蛇。“宏宇哥,你的手是不是长了眼睛啊?怎么画得这么顺?”
林宏宇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练出来的。我刚学的时候,画断了十二支铅笔,被唐叔罚着描了一个月的‘回字纹’,现在闭着眼睛都能画。”他指着墙上挂着的木雕样本,“你看那尊‘连年有余’,鱼身上的鳞片就是用‘点刻’,一刀一个小点,密密麻麻的,光画稿子就用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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