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正好,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铺就的桃源镇市集上。空气中混杂着新鲜果蔬的清香、炸油糕的甜腻、还有药材铺子飘出的微苦草木气息。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交织成一片喧闹却充满烟火气的乐章。
何济就在这片喧嚣中晃荡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少年人结实的小臂。他背着手,步子不紧不慢,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清亮,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懒散,像三月里被暖风吹得舒展开的桃花瓣,痞气里透着股蓬勃的少年气。
昨夜祠堂的血腥与惊魂,仿佛被这市集的阳光和喧闹冲淡了不少。他怀里揣着的两本枯黄秘卷,此刻也显得没那么沉重了。当然,彪哥尸体上那点诡异的灰绿,还有何老太太那洞彻人心的目光,依旧如同细小的冰刺,扎在心底某个角落。
他的目光随意扫过街边琳琅满目的摊铺,最终落在镇子东头那间挂着“回春堂”古朴木匾的药铺前。
药铺门口支着晒药的架子,簸箕里摊着各种晒得半干的草药。一个穿着素净碎花布裙的少女,正坐在小马扎上,低垂着头,认真地用石臼捣着药。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和专注的侧脸,几缕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光洁的额角。正是林青萝。她右臂缠着厚厚的干净布带,动作还有些微的僵硬,但气色比昨日好了太多,脸颊上透出淡淡的红晕。
何济嘴角那抹痞笑加深了几分,晃晃悠悠地踱了过去,停在晒药架旁,抱着胳膊,故意拖长了调子:
“哟——这不是林小娘子嘛?大清早的,带伤上工,回春堂这是使唤童工还是压榨伤员啊?”
林青萝闻声抬头,看清是何济,清澈的眸子里瞬间漾开惊喜和感激的涟漪,但被他这痞里痞气的语调一冲,那点感激立刻化作了羞恼,脸颊“腾”地飞起两片红霞,如同熟透的蜜桃。
“要你管!”她嗔了一句,低下头继续捣药,只是手下力道明显乱了,“我……我伤好多了!爹爹让我做些轻省活计,活动筋骨!”
“啧啧,”何济弯腰凑近了些,故意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伤好得快,那是谁昨儿个疼得嗷嗷叫,差点把小爷耳朵震聋?救命之恩啊林小娘子,这账……咱们是不是该算算了?”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林青萝的耳廓。少女只觉得那半边耳朵像是被炭火燎过,又热又麻,心跳得如同擂鼓。她手一抖,沉重的石杵“当啷”一声,没砸中石臼里的药材,反倒结结实实砸在了自己穿着布鞋的脚背上!
“啊——!”林青萝痛呼出声,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
“噗!”何济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又龇牙咧嘴,仿佛那杵砸在自己脚上似的,抱着左脚原地跳了两下,“嘶——!我的老天爷!林小娘子,你这报恩的方式也太别致了!以身相许不够,还要砸断恩公的脚不成?”他一边夸张地吸气,一边指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脚,“看清楚喽,砸的是你自己!哎哟喂,这账是越算越糊涂了!”
他那副又痛又笑、挤眉弄眼的痞赖模样,逗得旁边几个挑选药材的妇人掩嘴轻笑。檐下正翻晒药材的老掌柜(林青萝的养父)闻声看过来,瞧见何济这没正形的样子,又看看自家闺女羞红得快滴血的脸和微肿的脚背,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骂一句:“臭小子,再逗我家青萝,小心老夫拿黄连堵你的嘴!”
何济立刻站直,对着老掌柜嬉皮笑脸地作了个揖:“林伯息怒!小子这不是看青萝妹妹伤好了,替您老高兴嘛!”转头又对疼得直抽气的林青萝眨眨眼,“得,这脚伤算我的,待会儿给你赔罪!药钱……嘿嘿,先记账上!”
林青萝又羞又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却连耳根子都红透了,低下头不敢再看。那点因他而起的疼痛,似乎也被这痞赖少年带来的奇异暖流冲散了许多。
笑闹的气氛在市集上空弥漫,阳光似乎都更暖了几分。何济这插科打诨的本事,仿佛天生自带,三言两语就将昨日的阴霾驱散了些许。
然而,这轻松并未持续多久。
“栓子!栓子!我的儿啊!你醒醒!醒醒啊——!!”
一声凄厉到撕裂心肺的哭嚎,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街尾方向炸响!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瞬间压过了市集所有的喧闹!
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哗然骚动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是张寡妇家的栓子!”
“出什么事了?快去看看!”
人们纷纷朝着街尾涌去。何济脸上的痞笑瞬间敛去,眉头微蹙,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青萝,少女也忘了脚痛,脸上血色褪尽,眼中满是惊惶。
“走,去看看!”何济当机立断,也顾不上玩笑,转身就随着人流快步向街尾走去。林青萝犹豫了一下,忍着脚痛,也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街尾一处卖竹编的摊位旁,此刻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人群中心,一个三十岁上下、荆钗布裙的妇人瘫坐在地,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那男童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小小的身体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频率剧烈抽搐着,四肢僵硬地绷直、弯曲,如同被无形的线扯动的木偶!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金纸色,嘴唇发绀,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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