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针刮过胶木的刺啦声里,她抓起桌上的象牙电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顾承砚那篇“顾氏或失军毯订单”的边角新闻,此刻正摊在她脚边,被踩出褶皱。
“查尔斯先生。”她对着话筒的声音甜得发腻,可攥着听筒的手却在抖,“顾承砚那笔军需生意,怕是要生变数了。”电话那头传来杯盏相碰的脆响,查尔斯显然还在喝酒。
“兰小姐,我记得三天前你说过‘顾氏不足为惧’。”他的伦敦腔裹着醉意,“现在又来烦我?”
沈佩兰指甲掐进檀木桌沿。
她想起今早去绸缎行,伙计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从前是奉承,现在像在看块要化的冰。
“不是烦您。”她放软声调,指尖绕着发梢打转,“是顾氏最近和军统的人走得近。听说他们在查...查些不该查的账。”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沈佩兰能听见查尔斯的雪茄被掐灭的“滋”声。
这头,霞飞路转角的报亭里,军统监听员老陈按下录音键。
他缩在褪色的《申报》广告牌后,耳机线贴着后颈,掌心的汗把笔记本洇湿了半页。
“目标通话时长七分零三秒。”他对着袖扣里的微型对讲机低语,“关键词:军需、查账、顾氏。”
顾承砚是在凌晨两点收到录音带的。
苏若雪举着煤油灯,看他用竹镊子夹出磁带,玻璃罩里的火苗在他镜片上跳,把眼底的冷光切成碎片。
“查尔斯说‘必要时可以清理麻烦’。”他将磁带放进留声机,查尔斯的声音混着电流刺啦声炸响,“沈佩兰回‘我要顾氏彻底垮’。”
苏若雪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月白夹袄的袖口。
“他们这是要动杀心?”她想起前日去福记茶楼,王科长姨太太腕子上的翡翠锁片——和沈佩兰手包上的一模一样,“可英租界...会管吗?”
顾承砚转动磁带轴,金属齿轮的摩擦声像把小锯子。
“他们要的是体面。”他想起三年前在课堂上给学生讲“外交博弈”,“查尔斯是军情六处的人,要是丑闻闹大,英国领事馆的脸往哪搁?”他抬眼时,镜片后的光突然冷下来,“明早八点,我带着录音去见霍克警长。”
霍克警长的办公室飘着煮过头的红茶味。
顾承砚把磁带往橡木桌上一放,金属壳磕出轻响。
“这是贵国官员勾结汉奸的证据。”他望着墙上的米字旗,“您说,是现在解决,还是等《字林西报》头版登‘英国外交官与沪上毒瘤’?”
霍克的脸涨得像块腌红肠。
他抓起磁带冲进里间,五分钟后出来时,额角的汗把假发黏在头皮上。
“查尔斯先生...因健康原因,今日午后乘‘玛丽女王号’回国。”他扯松领带,“至于沈佩兰小姐...”他顿了顿,“我们无权干涉华人事务。”
顾承砚起身时,西装裤缝挺得像把刀。
“那就劳烦警长,把查尔斯的离开时间登在《申报》社会版。”他扣上袖扣,蓝宝石在阳光下闪了闪——是苏若雪说的“小钥匙”,“要让全上海都知道,他走得急。”
沈佩兰是在《申报》头版看到查尔斯离沪消息的。
早茶的虾仁烧卖滚到地上,她抓起报纸的手直颤,报纸边缘的油墨蹭了满手。
“骗子!”她尖叫着把瓷杯砸向穿衣镜,裂纹从镜心辐射开来,把她的脸割成十几块,“说好的保我周全,现在拍拍屁股就走!”
管家老吴缩在门口,看着她把首饰盒里的钻石项链往皮箱里塞。
“小姐,码头那边说‘玛丽号’今晚十点靠岸。”他抹了把汗,“法国货轮‘鸢尾花号’的船长说...说可以捎带您。”
沈佩兰扯断珍珠项链,珠子滚了满地。
“把仓库里的生丝提单全找出来!”她踩着满地珍珠往楼上跑,高跟鞋跟卡在地板缝里,“还有,让账房把英镑全换成美钞——别走汇丰,走法商东方汇理!”
这头,顾氏绸庄的账房里,苏若雪正对着一叠海关记录发愁。
她拨着算盘,珠子碰撞声像落雨,突然手指顿住——“鸢尾花号”的靠港记录上,货主栏写着“兰记商行”,和沈佩兰的仓库区坐标完全重合。
“承砚!”她抓起记录冲出门,月白夹袄下摆沾了墨点,“那艘法国货轮,和沈佩兰有关系!”
顾承砚正在检查运往军需署的样品绸。
他接过记录时,指尖扫过“鸢尾花号”的船籍港,突然听见后巷传来邮差的车铃声。
“顾少东家,有您的信!”邮差隔着栅栏喊,信封是暗灰色的,没有邮票,只盖着“特送”的火漆印。
顾承砚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白纸。
他翻到背面,一行小字用红墨水写着:“你已被盯上。”字迹歪歪扭扭,像用左手写的。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纸页簌簌响,把“盯上”两个字刮得忽明忽暗。
苏若雪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手背。
“谁寄的?”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是沈佩兰的人?还是...更麻烦的?”
顾承砚把信纸折成小块,塞进怀表里——和“破局”那两个字叠在一起。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喉结动了动:“不管是谁,总得让他们知道...”他转身时,眼底的光比蓝宝石更亮,“顾某人的局,才刚布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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