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攥着苏若雪的手往绸庄后厅走时,掌心被她指甲掐出月牙印。
后厅的煤油灯刚点上,老张端着茶盘的手直抖,茶盏磕在木盘上叮当作响——少东家凌晨三点传紧急会议,连账房最稳当的老张都慌了神。
“老张,把今年春季各厂的棉花配额单、南洋船运的舱位表都找出来。”顾承砚脱了被烟火熏得发焦的外套,搭在椅背,指节抵着桌面敲了敲,“再让人去福记买笼虾饺,若雪还没吃宵夜。”
苏若雪眼眶还红着,却在听见“虾饺”二字时吸了吸鼻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记挂这个。”她抽回手去帮老张整理账本,指尖扫过一沓被火烤得卷曲的《莱茵时报》号外,忽然顿住——头版标题是她亲手誊的:“沪上纺织业命脉将移南洋”。
“承砚,霍夫曼要的不是真消息。”她转身时,鬓角碎发沾着烟火气,“他要的是我们转移的证据,好让日商截胡航线,或者买通巡捕房扣货。”
顾承砚从抽屉里摸出个铜哨,放在掌心转了两圈。
这是他让阿九去铁铺打的,哨声能传半条街。
“所以我放的是半真半假的航海图。”他抬眼时,煤油灯在眼底晃出冷光,“真的转移路线在我这儿,假的...在商会档案室。”
苏若雪猛地抬头。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响,“咚——咚——”两下,已是子时三刻。
“林秘书今晚该坐不住了。”顾承砚把铜哨塞进苏若雪手里,“你守在后厅,听见哨响就带老张从侧门走。阿九带了十个兄弟在商会外围,我去会会这位‘自己人’。”
他扣上外套纽扣时,苏若雪突然拽住他袖口。
她的手指还带着账房算盘的木头味,轻轻扯了扯:“当心他有枪。”
“他若有枪,《莱茵时报》的火就不会只烧排版房了。”顾承砚低头吻了吻她额头,“日伪要的是证据,不是人命——至少现在不是。”
商会大楼的铁门在顾承砚身后吱呀合上时,楼里的挂钟正敲响凌晨一点。
他贴着墙根往二楼档案室挪,皮鞋跟在青石板上没发出半分响——这是跑了十年码头练出的本事,连巡夜的老周都没发现他。
三楼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
顾承砚顿住,摸出怀里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楼梯转角——是档案室的窗户。
有人撬窗。
他顺着消防梯爬上去时,听见档案室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一道黑影猫腰蹲在文件柜前,手里的镊子正夹着半张泛黄的航海图——正是他让阿九塞进《莱茵时报》的那半张,只不过此刻这张是用淀粉浆糊粘的,一沾水就化。
“林秘书好兴致。”顾承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时,黑影的镊子“当啷”掉在地上。
林永康猛地转身,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底下青白的脸。
他喉结动了动,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顾少东家?我...我来找去年的关税单,明早会议要用——”
“用镊子找?”顾承砚的手电筒光束钉在他左手,“商会秘书室有钥匙,你偏要撬窗;文件柜里的文件按月份码得齐整,你偏要翻最底层的航海图。”他往前一步,阴影罩住林永康,“更巧的是,这图上的航线,和《莱茵时报》被烧前要登的那条,分毫不差。”
林永康的后背贴上文件柜,柜角硌得他倒抽冷气。
他突然扑向窗台,却被顾承砚一脚勾住脚踝,整个人摔在满地的文件上。
顾承砚踩住他手腕,听见骨头发出“咔”的轻响,林永康疼得冷汗直冒,却还在咬着牙:“你...你血口喷人!”
“喷不喷人,看这个。”顾承砚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怀表,打开后盖,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是林永康穿着日本陆军服的戎装照,肩章上两颗星闪着冷光。
警笛声在楼下炸响时,林永康的脸彻底白了。
阿九带着几个兄弟冲进来,手电筒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顾承砚蹲下身,替他捡起滑落在地的金丝眼镜,镜片上沾着他自己的血:“霍夫曼让你来偷的,是假情报。真的转移路线,在苏若雪的算盘里——每颗算珠都刻着舱位号。”
他把眼镜塞进林永康手里,站起身时拍了拍裤腿的灰:“带下去。”
阿九扯着林永康的衣领往外走,经过顾承砚身边时,林永康突然抬头,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你...你没证据!”
顾承砚望着他被拖走的背影,摸出兜里的铜哨吹了声短音。
苏若雪的身影在楼下路灯下一闪,抱着个蓝布包裹往侧门跑——那是他让她提前收着的真航海图。
后半夜的风卷着黄浦江的潮气灌进档案室,顾承砚弯腰捡起那张假航海图,淀粉浆糊遇了夜风开始发黏。
他望着窗外渐远的警笛声,忽然笑了。
林永康的叫声从楼下传来,被警笛撕成碎片:“我要见巡捕房陈探长!你们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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