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如火的骄阳无情地炙烤着扬州城,仿佛要将这座城市化为灰烬。运河的水像是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倒灌进大街小巷,原本平整的青石板路,此刻已被泡成了一片烂泥塘。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腐臭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
苏锦璃身姿坚毅地站在“锦云号”的船头,一袭月白帷帽的流苏,被浓重的水汽打湿,紧紧地粘在她略显疲惫的脸颊上。码头上,挤满了逃荒的百姓,他们那褴褛的衣衫,紧紧地贴在瘦骨嶙峋的身躯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们吹倒。孩子们攥着《飞天狐狸》的残页,在泥泞中跑来跑去,泛黄的纸页在泥水里拖出长长的痕迹,显得破败不堪。那是她去年刊印的话本,曾经承载着无数美好的幻想,此刻却无奈地成了孩子们遮羞的尿布,让人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
“夫人,当心脚下。”江砚伸出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她下船。他身着的石青色官袍,下摆早已被泥浆浸成了深灰色,宛如一幅被肆意涂抹的水墨画。他肩上扛着两袋白花花的大米,每迈出一步,官靴便“噗嗤”一声陷进半尺深的泥里,露出里面千层底布鞋上那醒目的补丁,诉说着一路的艰辛。“前面的河堤又塌了三段,守堤的士兵说,今晚还有暴雨。”江砚的声音中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与担忧。
苏锦璃轻轻蹲下身子,眼神中满是怜惜,她将身上的狐裘披在一个冻得发紫的孩子肩上。狐裘那柔软的貂毛,轻轻蹭过孩子结痂的脸颊,这一幕,忽然勾起了她前世在相府的回忆。那时,柳氏无情地把她的冬衣赏给了自己的亲儿子,而眼前这个孩子,正承受着同样的苦难。她的指尖触到孩子嶙峋的肩胛骨,心中一阵刺痛,猛地转身,目光坚定地对江砚说:“你带士兵去修河堤,我在码头设个工坊。”
“工坊?”江砚微微一愣,随即卸下肩头的大米,额角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米袋上,晕出一小片深色。“夫人要做什么?”他眼中满是疑惑,同时也对苏锦璃的想法充满了期待。
“编草鞋。”苏锦璃一边说着,一边迅速从随身包袱里掏出几捆草绳,草茎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扬州遍地是水草,总不能让百姓光脚踩泥。”她的指尖在粗糙的草茎上熟练地翻飞,交叉打结的声响在嘈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仿佛是一首独特的旋律。“看好了,先取三根草绳,像这样打个死结...”她耐心地演示着,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专注与执着。
这时,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妪,迈着颤巍巍的步伐,艰难地挪了过来。她那干枯的手指,如同老树枝一般,紧紧地抓住草绳,眼中满是渴望。“姑娘,这玩意儿...能换口米吗?”她袖口露出的胳膊,瘦得如同柴禾一般,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然而手腕上却戴着个磨得发亮的银镯子,那是她压箱底的珍贵嫁妆,承载着她曾经美好的回忆。
“能。”苏锦璃微笑着,将刚编好的草鞋,轻轻地塞进老妪手里,草绳的毛刺,微微蹭过她的掌心。“锦云书局包销,一双草鞋换十文钱。”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临时账房,眼神中充满了鼓励。“编够十双,就能换一升小米。”她的话语,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给老妪带来了希望。
老妪那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焰。银镯子在草绳间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俺...俺能编!”老妪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与坚定,仿佛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
江砚带着士兵们离开时,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苏锦璃跪在泥地里,全然不顾裙摆被污水浸湿,沾满了草屑和泥浆。她正耐心地给一群孩子演示编绳的手势,动作轻柔而专注。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趴在她的膝头,手里紧紧攥着炭笔,在话本残页上认真地涂鸦。苏锦璃见状,便轻轻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画起了飞天狐狸。那狐狸的尾巴卷着一串铜钱,铜钱上还清晰地写着“米”字,仿佛在为孩子们描绘着美好的未来。
“江大人,这边!”士兵们的吆喝声,打断了江砚的目光。他回过神来,毅然地挥起锄头,狠狠地砸向决堤的豁口。浑浊的河水,在堤坝后如猛兽般咆哮着,仿佛要将整个扬州城吞噬。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想起苏锦璃画狐狸时那微微弯起的眼角,那是他熟悉的温柔与坚强。又想起她亲手塞给自己的、用草绳编的护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仿佛这股力量让手里的锄头都轻了许多。他咬紧牙关,与士兵们一起,奋力地对抗着汹涌的河水。
午后,如士兵们所担忧的那样,暴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点,无情地砸落在地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苏锦璃的草鞋工坊,撑起了油布帐篷,为大家提供了一片小小的庇护所。老妪们坐在泥地上,手指在草绳间飞快地穿梭,帐篷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打结声,仿佛是一曲充满希望的乐章。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冲进帐篷,手里高高扬着油纸包,大声喊道:“苏小姐!江大人让送些伤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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