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更鼓声透过雕花窗棂,将客栈庭院里的雨打芭蕉声截成几段。雨丝斜斜织着,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密的水纹,每一滴坠落的雨珠都像一枚小小的刻刀,在石板上凿出转瞬即逝的凹痕。廊下悬挂的油纸灯笼在风中轻晃,橘红色的光晕将思砚临窗的身影映得明明灭灭,宛如一幅动态的水墨画。他趴在榆木桌上,鼻尖几乎要蹭到摊开的账本,紫檀算盘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每一颗算珠都被他摩挲得温润发亮,算珠碰撞声混着远处夜市"卖桂花糖糕"的吆喝,在潮湿的空气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络腮胡欠的六两五钱三分,"思砚小手指沾着茶水解腻,在算盘上画圈时不慎蹭到账本,墨渍在宣纸上晕染开,像一朵迷你的乌云,"按日息一分算,今日该还六两五钱九分四厘......"他歪着头,小眉头紧锁,认真核对算盘上的数字,鼻尖沾着的墨点随着动作轻轻晃悠,活像只偷喝墨水的小狸猫,惹得一旁的念璃咯咯直笑。
"哥,你看这个!"念璃举着串红通通的辣椒串晃到思砚眼前,水珠从饱满的辣椒蒂滚落,在桌面上砸出细小的坑洼。那辣椒红得透亮,像一串迷你的灯笼,在烛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小姑娘把它凑到江砚面前,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烛火,充满了好奇:"爹,你舌头还红吗?我这辣椒串能把它染得更红!"
江砚正用白棉布裹着冰块敷舌头,闻言无奈地挪开布巾,露出仍有些泛红的唇角:"好多了......"他说话时舌尖还带着残留的麻意,语气里满是哭笑不得,"再辣下去,爹明日就能去戏班子扮关公了,连脸谱都省了。"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店小二的吆喝声,竹梆子敲得山响,打破了屋内的温馨:"苏娘子,有您从杭州来的信!"
信封用杭州特有的桑皮纸制成,边缘烫着细密的云纹,封口盖着外祖父惯用的朱砂印,印泥里甚至能看到细小的茉莉花瓣。苏锦璃拆开信封时,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从信纸间溢出——那是外祖父府中茉莉轩的味道,每年初夏,数百株茉莉开得像落了一层雪,整个庭院都弥漫着清甜的香气。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带着海风的盐分气息,仿佛能让人感受到杭州湾的潮起潮落:
"锦璃吾女:闻汝已至蜀地,舟车劳顿,甚慰。蜀中有故人王姓,名唤王仲山,曾与为父有八拜之交,现开香料铺于成都东市,门匾'王记'。其家秘制辣料传承三代,颇得川味精髓,或可解汝馋瘾,亦可作他用。见字如面,望珍重。外祖父字。"
"王记香料铺?"江砚凑过来看信,墨香与他身上的书卷气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气息,"你外祖父的故交,想必有独到之处。"思砚立刻"啪"地合上算盘,算珠碰撞声惊飞了停在窗沿的雨燕,小家伙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娘,明日就去香料铺!顺便算算蜀地香料运到京城的水陆运费,还有仓储损耗,说不定能发现大商机呢!"
次日辰时,东市的雾气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初升的日头,像碎了一地的金子,在行人的脚下闪烁。王记香料铺的黑漆门板上挂着紫铜铃铛,苏锦璃推门时,"叮当"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巢里探出几只嫩黄的小脑袋,好奇地张望。店内弥漫着八角与桂皮的复合香气,成排的陶缸齐整地码在青砖地上,缸身上用朱砂写着"朝天椒汉源花椒建昌姜"等字样,字迹龙飞凤舞,仿佛还带着昨日熬料时的热气,让人仿佛能看到香料在大锅中翻滚的景象。
"贵客光临!"柜台后转出个穿蓝布衫的老者,山羊胡上沾着细碎的花椒壳,眼神却清亮如茶,透着一股精明与和蔼。"可是杭州苏娘子?"他从靛蓝布兜里掏出封信,正是外祖父的亲笔,"我是王仲山,你外祖父常提起你,说你是个聪慧伶俐的孩子。"王掌柜见状笑得眼睛眯成缝,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显得格外亲切,他从柜台下搬出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纸包边角被油浸透,泛着琥珀色,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着宝贝。
油纸包打开的刹那,一股醇厚的辣香扑面而来,混着牛油的厚重与草果的清冽,仿佛打开了一个神秘的香料世界。思砚凑上前深吸一口气,算盘已经在手里打得飞快,算珠撞击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小家伙嘴里念念有词:"娘,这底料要是卖到京城,按每包二两银子算,扣除包装和运费,再加上人工成本......"
"先尝尝再说。"王掌柜麻利地沏了壶老鹰茶,茶汤在白瓷杯中泛着琥珀色,杯壁凝着细小的水珠,一看就是上好的茶叶。"这底料用三十斤犍为牛油、五斤泸州朝天椒,"他指着后院的灶台,竹匾里晒着的辣椒在雾气中红得像火,仿佛能点燃整个屋子,"配八角、香叶、草果、豆蔻慢火熬足三个时辰,最后撒把汉源花椒提香,辣而不燥,吃了不上火,是咱家的祖传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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