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药香盛会
黔东南的七月,晨雾还没褪尽时,巴拉河上游的翁密山谷已经飘起了草药香。吴阿爷背着竹编药篓往谷里走,篓子里的艾蒿、薄荷、鱼腥草在颠簸中碰撞,绿得发亮的叶片沾着露水,把一路石板路洇出深色的水痕。他走得慢,不是因为年纪大,是总忍不住弯腰——路边石缝里钻出来的七叶一枝花刚冒出新芽,得用红绳在茎秆上缠个结,这是祖辈传下的规矩,告诉山神“暂不取”。
“阿爷,等等我!”十二岁的孙女阿念拎着绣满金银花的布包追上来,布包里装着今天祭拜要用的糯米粑,每个粑上都印着不同的药草纹样。小姑娘辫子上别着薄荷枝,跑起来带起一阵清凉气,“阿姆说让您别老弯腰,昨天采药的伤口该疼了。”
吴阿爷直起腰笑,后腰的旧伤确实在隐隐作痛,那是十年前在雷公山采岩黄连时摔的。“疼才好,记着哪些草长在险处,也记着它们能治什么疼。”他摸了摸阿念头上的薄荷枝,“就像这薄荷,看着普通,捣烂了敷在蚊虫叮咬的地方,比城里药膏管用。”
爷孙俩走到谷口时,雾气已经散开大半。山谷像被巨斧劈开的翡翠,两侧青山上垂下来的藤萝缠着野菊,谷底的平地上早已竖起了几十根木杆,杆顶挂着五颜六色的药幡——蓝布绣天麻,青布绣杜仲,最显眼的是中央那面红幡,金线绣的“药神”二字在朝阳下闪着光。穿着靛蓝土布的老人们正围着临时搭起的祭台忙碌,有人往石桌上摆药罐、铜碾,有人用松枝清扫地面,嘴里哼着古老的调子,歌词里都是草药的名字。
“吴伯,您可算来了!”组委会的主任阿贵在祭台旁喊,他穿着件印着苗药图谱的现代夹克,袖口还沾着泥土,“今年的‘百草供’就等您来掌眼了。”
吴阿爷走上前,祭台上已经摆了上百种草药,每种都用竹簸箕盛着,贴着红纸写的苗名和汉名。他逐一看过去,手指抚过叶片、根茎,在看到一簸箕紫花地丁时停住了:“这是后山沟的?叶片比往年宽。”
“是阿明他们合作社种的,”阿贵递过一杯米酒,“用了新法子,说是叫‘生态培育’,不用化肥,长得比野生的还壮实。”
吴阿爷点点头,眼角瞥见几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正围着簸箕拍照,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姑娘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紫花地丁的生长数据。他认得那是省里中医药研究所的团队,去年来村里住了三个月,给每种草药建了数字档案。“他们又来了?”
“不光来,还带了新培育的品种呢。”阿贵往谷里指,那边搭起了几排展台,红布篷下,玻璃罩里的草药标本站得整整齐齐,“您看那个,紫背天葵和铁皮石斛嫁接的,既能当菜吃,又能入药,年轻人给起了个名,叫‘紫霞斛’。”
吴阿爷没接话,走到祭台最前端,那里摆着三个陶瓮,分别装着山泉水、陈年米酒和去年收成的药粉。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灵芝孢子,小心翼翼地往三个瓮里各撒了一撮。这是药神节最重要的仪式准备,得由村里最年长的医师来做。二十年前,这活儿是他师父干的,师父总说:“药神不是神,是山里的草,是采草的人,是用草救人的心。”
日头爬到山顶时,山谷里已经聚了上万人。有穿着民族服饰的本地人,背着背篓的商贩,举着相机的游客,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大多是冲着苗医来的,去年有个法国医生在这儿学了刺络放血疗法,回去治好了好几个偏头痛病人,今年带了十几个学生来。
祭典开始的鼓声响起时,吴阿爷站到了祭台中央。他穿着深蓝色的对襟长衫,腰间系着绣满药草图案的腰带,手里握着根缠着红布的铜烟杆——那是师父传给他的,烟杆头刻着“大地有药”四个字。山谷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药幡的哗啦声。
“时辰到,祭药神——”阿贵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吴阿爷弯腰从陶瓮里舀出一碗山泉水,高高举起,对着太阳的方向洒向地面。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尘土,混着草药的清香漫开来。“一敬山神,赐药于野;二敬先祖,传术于人;三敬草木,舍身救世……”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山谷里的人都跟着弯腰鞠躬,连哭闹的小孩都被大人捂住嘴,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祭台上的仪式。
祭拜仪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当最后一碗米酒洒在祭台前的药田里时,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声。孩子们率先冲进了场地中央,他们穿着新做的衣裳,袖口、裙摆都绣着草药纹样——阿念的围裙上是鱼腥草,隔壁男孩的坎肩上是紫苏,最小的那个娃娃,帽子上缝着用绒布做的灵芝,跑动时像朵晃动的小红花。芦笙声响起,孩子们跟着节奏跳起了药草舞,模仿着采药、晒药的动作,稚嫩的歌声里唱着:“艾蒿青青,能治百病;薄荷凉凉,蚊虫不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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