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那份印着法院徽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牛皮纸信封,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陋室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意。陈默坐在小板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绷紧的弓弦。那份厚实的起诉状副本摊开在面前的小方桌上,孙莉用淬毒的笔锋编织的谎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神经。
陈岚已经扶着情绪激动、备受打击的陈母重新躺好,喂了半片安神药,老人疲惫不堪,在药力和伤痛的双重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去,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梦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冤屈。陈岚守在床边,眼睛红肿,目光时不时担忧地投向弟弟那如同凝固的背影。
张磊没有走。他拉过另一张小板凳,坐在陈默对面,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起诉状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指控和所谓的“证据清单”。他拿起那份证据目录复印件,指着上面列出的“证人张婷证言”和“XX派出所报警记录”,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默哥,你看这里!张婷!就是那个整天跟杨雪混在一起、穿得花里胡哨、到处嚼舌根的女人!她肯定被收买了!还有这个报警记录,编号XXXX,我记得昨晚警察来的时候,明明是我们报的警!告他们私闯民宅伤人!怎么到了这里,反倒成了杨雪报警告你家暴了?这里面绝对有猫腻!孙莉那个毒妇肯定动了手脚!”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反复审视着起诉状上关于“家庭暴力”的具体描述。孙莉的笔法极其刁钻,时间、地点、方式(推搡、掌掴、用言语羞辱)描述得“活灵活现”,甚至细节到杨雪“被打后”如何“恐惧颤抖”、“躲进卫生间哭泣”。这些凭空捏造的“事实”,被包装得极具欺骗性和煽动性。他指着其中一条:“‘XXXX年X月X日晚,因琐事争吵,被告在客厅对原告实施掌掴,致原告左脸红肿,耳鸣三日。’” 他抬起头,看向张磊,眼神冰冷而困惑,“磊子,这个时间…你记得吗?那天晚上,杨雪说想吃城东那家的蟹黄包,我下班骑了一个多小时车给她买回来,她嫌凉了不好吃,跟我闹脾气,我哄了半天…我怎么可能打她?”
张磊用力点头,眼中喷火:“记得!怎么不记得!那天你还跟我抱怨来着,说跑那么远买回来人家还不领情!他们这就是胡编乱造!凭空捏造时间地点!欺负你没有防备,没留下证据!”
“还有这些所谓的‘精神虐待’、‘控制社交’…” 陈默的手指划过那些恶毒的词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生病的时候,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怕她累着,怕她感染,不让她做家务,尽量让她休息…这在他们嘴里,就成了‘控制’?成了‘精神虐待’?”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扭曲的悲愤,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张磊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烦躁地踱了两步,像一头被困的怒狮:“操!这他妈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默哥,这官司不好打!孙莉这女人太毒了!她把这些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俱全,法官要是先入为主信了她的鬼话,后面咱们再想翻盘就难了!而且你看她列的这些‘证据’,照片可以化妆造假,报警记录可以歪曲,那个张婷的证言肯定是花钱买的!咱们…咱们得赶紧找个懂行的律师!光靠我们自己,斗不过这帮玩法律的老狐狸!”
“律师…” 陈默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扫过桌上张磊带来的那个装着三万块钱的黑色塑料袋。请律师?这笔钱,可能是张磊家全部的积蓄,也可能是借来的。这钱是应急的,是救命钱。请一个能跟孙莉这种“专业”律师过招的律师,需要多少钱?这三万块,够吗?而且,就算请了,就一定能赢吗?对方如此处心积虑地构陷,律师又能如何?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对未知法律程序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漫上心头。
“钱的事你别操心!” 张磊看出了陈默的犹豫,斩钉截铁地说,“不够我再想办法!找亲戚借,找工友凑!这口气必须争!这盆脏水不能就这么认了!不然你和伯母、岚姐,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陈默沉默了。他何尝不想请律师?但他更清楚现实的残酷。巨额的债务像一座大山压在身上,母亲需要钱养伤,念恩需要钱上学,姐姐家也因为他风雨飘摇…每一分钱都必须精打细算。而且,他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近乎愚蠢的执念:事实就是事实!黑的成不了白的!他相信法律的公正!他相信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只要把真相说出来,把证据摆出来,法官会还他一个公道!请律师,会不会反而显得心虚?会不会花掉那本可以支撑他们活下去的救命钱,最终却依旧一败涂地?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理智。他看着桌上那份沉甸甸的起诉状,又看了看里间病床上昏睡的母亲和满脸忧色的姐姐,最后,目光落在张磊那张写满焦虑和义气的脸上。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念头,在他沉寂的心底滋生、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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