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的冬月像块冻硬的铅饼,压得人喘不过气。
刘备率军去盱眙抗袁术那日,张飞喝得烂醉如泥,竟在辕门摔了酒坛。
他怀里揣着刘备密信,"若吕布来犯,可弃城保身"的字迹被酒渍晕成墨团。
想起兄长在盱眙吃的败仗,又想起吕布曾送他的美酒——坛底刻着"猛士"二字,此刻却成了讽刺。
"机会来了。"吕布指尖敲着城砖,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极了捕食前的孤狼。
陈宫的羽扇"啪"地展开,挡住半张脸:"主公三思,刘备虽去,糜竺在城内掌管粮草,恐有防备。"
吕布转头看他,睫毛上凝着的霜花忽然簌簌掉落:"公台何时变得这般胆小?"
他忽然伸手按住陈宫肩膀,甲胄上的鎏金兽首硌得对方皱眉,"你忘了曹操如何围我们于濮阳?刘备如何在小沛冷眼旁观?"
他声音渐低,像受伤的兽在舔舐伤口,"这天下......从来只认拳头。"
子夜时分,我踏着积雪随他潜入徐州北门。
张飞的鼾声从帅帐传来,像头沉睡的熊。
吕布的佩剑在月光下泛着青芒,他忽然停步,从怀里掏出块碎银递给守门士兵:"替我看好张将军,别让他伤着自己。"
士兵接过银子时,我看见他指尖在发抖——那是去年白门楼之围时,被流矢震伤的旧疾。
粮仓燃起大火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
貂蝉披着狐裘站在城楼上,远远望见吕布策马归来,立刻抛下手中暖炉迎上来:"夫君可曾受伤?"
她伸手替他拂去肩头雪花,却在触到他冰冷的铠甲时猛地缩回手,"这雪水浸了甲胄要受寒的......"
"不妨事。"吕布翻身下马,我看见他腰间挂着刘备的帅印,鎏金纹路里嵌着半片血痂。
他忽然低头嗅她发间的沉水香:"你今日去了糜竺府?"
貂蝉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轻笑出声:"夫君怎知?"她抬手拨弄他冻红的耳垂,"不过是去讨些蜀锦,想给你裁件新战袍......"
"够了!"吕布突然甩袖,帅印"当啷"落地,在雪地上滚出老远。
糜竺站在粮仓顶,望着吕布军旗上的‘吕’字,想起吕布曾替他找回被山贼劫走的妹妹。
指尖摩挲着刘备给的‘开城密令’,又摸向怀里的玉佩——那是吕布送的谢礼,刻着‘义’字。
“他的管家今早来报,说你问了城防图的位置。"
他盯着她骤然发白的脸,喉结滚动着,"貂蝉,你究竟是谁的人?"
西北风卷着火星子掠过城墙,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忽然断裂,碎珠滚进雪里,像撒了把伤心泪。
"夫君要听真话?"她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我是王允的棋子,是董卓的玩物,如今......"她抬头望向东边渐亮的天空,"不过是个想在乱世里活下去的女人。"
吕布的眼神瞬间软下来,像被热水浇化的冻泥。
他伸手想抱她,却被她侧身避开:"但我若想害你,昨夜便不会在糜竺酒里下蒙汗药。"
她从袖中掏出卷羊皮纸,上面用朱砂标着粮仓与兵器库的位置,"这是我能给你的,全部真心。"
陈宫的马蹄声打破僵局时,我正看见吕布将貂蝉轻轻揽进怀里。
"主公,"陈宫滚鞍下马,衣袍上沾着半片火星,"张飞已带着亲卫杀来,刘备的援军也......"
"知道了。"吕布打断他,指尖摩挲着貂蝉发间的碎珠,"让高顺去守西门,张辽带骑兵巡城。"
他忽然抬头望向火光冲天的粮仓,"告诉士兵,抢够三日粮草便罢,不许滥杀百姓。"
陈宫的羽扇停在半空,眼底掠过一丝痛楚:"主公可知,你这妇人之仁......"
"够了!"吕布猛地转身,铠甲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受够了你们的'可知'!"
他的声音里带着破罐破摔的狠劲,"当年听你的劝屯兵小沛,结果被曹操追着打!如今我不过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你们便都来指责我?"
晨钟响起时,张飞的怒吼声已近在城下。
吕布登上城楼,我看见他望着刘备军旗上的"刘"字,忽然伸手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飞虎玉佩,如今却只剩道磨损的红痕。
貂蝉递来一杯热酒,他接过时,指腹擦过她腕间新添的伤痕——那是今早割取城防图时,被烛台烫的。
"温侯好手段!"刘备的声音从阵中传来,他骑在马上,青布长袍染着尘土,却依然腰背挺直,"某与你约为兄弟,你却趁虚而入,真乃信义之士!"
吕布的脸涨得通红,我感觉到他攥着酒杯的手在发抖。
貂蝉忽然上前半步,露出颈间的翡翠璎珞:"刘使君可知,昨夜袁术的密使已到徐州?"
她的声音清亮如冰,"若我家夫君不先下手,此刻怕是要与使君一同做袁术的刀下鬼了。"
刘备的脸色瞬间变了,身后的糜竺猛地抬头,与吕布对视的刹那,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
张飞在旁听得不耐,挥矛便要攻城,却被刘备抬手拦住:"罢了,"他望向城头的吕布,眼神里不知是恨还是叹,"奉先,望你莫要后悔。"
大军退去时,陈宫独自站在城楼下,望着满地狼藉出神。
我听见他对着城墙低语:"昔年曹公擒我,我尚知以死明志,你却......"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咳出的血珠落在雪地上,像朵早开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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