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透过蘅芜院那株百年梧桐的枝桠,在青砖地上投下铜钱似的光斑。苏桃蹲在游廊下,鼻尖凑近刚出炉的桂花糕,蒸腾的热气混着糖霜的甜香,在她素衣前襟凝结成细小的水珠。粗麻布裙摆扫过地面,惊起一群啄食花生碎的麻雀,麻布袋口没系紧,滚出的炒花生在青石板上骨碌碌乱转,惊飞了停在廊下梳理羽毛的白蝴蝶。
"小姐,您看谁来了!"春桃的声音带着雀跃,手指向月洞门方向,发网里还沾着昨夜扫雪时落的桂花。
苏桃嚼着糕点抬起头,腮帮鼓得像只储存粮食的松鼠。只见月洞门的光影里,站着个穿粉色素纱裙的少女,双丫髻上坠着的珍珠流苏随呼吸轻轻晃动,像两串未凝结的露珠。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偏偏此刻脸颊涨得通红,指尖绞着袖口的缠枝莲绣纹,活像只受惊的小鹿。
"你是......"苏桃咽下嘴里的糕点,碎渣顺着嘴角滑落,素衣口袋里又掉出半块芙蓉糕,在地上砸出一小圈粉白的痕迹。
"扑通"一声,少女突然跪在青石板上,额头几乎触到冰凉的地面,珍珠流苏扫过砖缝里的青苔:"苏桃小姐!小女林婉儿,是丞相府的三女儿,今日特来求您收我为徒!"
苏桃手一抖,刚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啪嗒"掉在木屐上,碎屑溅起沾到裙角。她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突然下跪的千金小姐,麻布袋里的铜板被惊得叮当乱响:"拜师?"她歪头打量林婉儿精致的绣鞋,"学啥?学怎么把麻布袋穿出乞丐风,还是学怎么用门牙开核桃?"
林婉儿猛地抬头,眼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像落满了碎钻:"学您的'真性情'!"她攥紧了袖口的绣帕,指节泛白,"我爹说我整天困在深闺里背《女诫》,活得像个提线木偶,让我跟您学学怎么活得不拧巴,想怼人就怼,想干饭就干!"
苏桃挑眉,麻布袋在腰间晃得像个装满铜钱的风铃,里面的炒花生发出沙沙的响声。她伸出一根沾着糖霜的手指,素衣袖口的补丁在阳光下泛着毛边:"拜师可以,"她故意拖长语调,看着林婉儿紧张得发抖的肩膀,"学费十斤东街李记的桂花糕,要撒三层糖霜,每层都得洒满花生碎!"
林婉儿眼睛一亮,像点燃的灯笼,连连磕头:"多谢师父!学费马上让小厮送来!"
"先别急着谢,"苏桃蹲下身,用木屐尖拨弄着地上的花生壳,露出里面粉红的果仁,"第一课:想怼人就怼,别憋着。"她突然抬眼,目光如箭般射向月洞门——王氏正挽着苏莉的手,绛紫色织金锦裙扫过门槛,赤金点翠步摇在阳光下晃出刺目的光。
"比如现在——"苏桃提高音量,麻布袋撞得桌腿叮咚响,"继母,您今早从库房搬走的那匹云锦,是不是又给庶妹做新裙子了?我可听说,那料子本是我过冬做棉袄的份例!"
王氏正与苏莉说着话,闻言脚步一顿,裙摆上的金线凤凰仿佛都僵住了。她转过身,脸上的粉霜被气得簌簌掉落:"苏桃!不得对长辈无礼!那料子是你妹妹该得的,轮得到你管?"
"第二课,"苏桃完全无视王氏的怒容,抓起桌上的芙蓉糕塞进林婉儿手里,糕点上的糖霜沾到少女颤抖的指尖,"干饭最重要,减肥是魔鬼!来,先吃三块开开胃,尝尝这芙蓉糕,比你娘教的那些破规矩好吃百倍!"
林婉儿犹豫地看了看王氏铁青的脸,又看看苏桃鼓励的眼神,终于大着胆子咬了一大口。蓬松的糕体在齿间化开,甜而不腻的滋味让她眼睛瞬间亮如星辰:"哇!真好吃!苏桃小姐,您说得太对了!我娘总让我少食多餐,饿得我半夜偷啃丫鬟藏的糖糕!"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护甲几乎要戳到苏桃鼻尖:"林小姐,你可别被她带坏了!她这是粗鄙不堪,毫无闺阁仪态!"
"带坏?"苏桃蹦到王氏面前,麻布袋险些撞到她的绣花鞋,"继母您看,林小姐吃了我给的糕点,脸色都红润了——不像某些人,整天克扣下人的月钱,脸都快绿成翡翠白菜了!"
林婉儿连忙点头,嘴里还塞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苏桃小姐说得对!我以前学规矩,连笑都得用帕子捂着嘴,憋得我胸口疼!"
就在这时,镇北王府的亲卫突然出现在月洞门口,一身黑色劲装衬得脸色比冬青还冷。他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上面还冒着热气:"苏小姐,我家王爷让小的给您送点东西。"
苏桃眼睛一亮,麻布袋差点从肩上滑下来,木屐在青石板上蹭出声响:"烤鸭?是不是东街张记的脆皮烤鸭?要十只,每只都得带鸭屁股!"
亲卫忍俊不禁,打开食盒的瞬间,甜糯的香气扑面而来:"是王爷特意让厨房做的糖蒸酥酪,说您前儿个念叨想吃甜的。"
食盒里并排放着两只白瓷小碗,乳白的酥酪上撒着琥珀色的糖桂花和碎核桃,热气氤氲中,能看见碗壁上凝着的细小水珠。苏桃立刻忘了王氏和苏莉,凑过去深吸一口气,素衣口袋里的炒花生又掉了两颗:"哟,高冷王爷又来献殷勤了?"她故意提高音量,朝月洞门的阴影处瞟了一眼,"记住了啊,这糖蒸酥酪算学费,抵一只烤鸭,还差九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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