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看了眼炕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棉坎肩,转身带上门。
月光重新漫进院子,照见门框上新添的抓痕——那是奶娘挣扎时留下的,五道血印子,像五根指向黑夜的手指。
风吹过时,木屑飘落,带着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
洛宁城的更夫梆子响了三更。
方仁杰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他摸了摸腰间的铜钲——这祖传的更夫家伙什里,此刻除了短刃,还多了半片带血的锁片。
"九局大人,天枢剑主,"他对着夜空轻声说,声音里裹着冰碴子,"你们等了十七年的局,该我来翻了。"
远处传来巡城卫的脚步声。
皮靴踏在青石板上,节奏分明,仿佛催命的钟摆。
方仁杰低头整理衣襟,把所有情绪都按进最深处——他得先去西市药铺买些朱砂,再去陈老伯的竹器店取包生石灰。
有些痕迹,得趁着夜没亮透,先抹干净。
而那半片锁片贴着心口,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烫出个火辣辣的印子。
方仁杰攥着朱砂包的指节泛白。
他站在陈老伯竹器店后巷,看柳姑娘将靛青头巾往头上一裹——那是奶娘最常戴的样式,边角还沾着去年熬药时溅的黑渍。
头巾布料粗糙,随风轻扬时散发着淡淡的草药苦香。
"小仁子,"柳姑娘的声音刻意放得粗哑,像奶娘晨起咳过的调子,"我每日卯时去西市买葱,未时拎着菜篮晃回来,门帘掀得比从前高半寸,脚步重三分。"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头巾褶皱,"你奶娘总说,菜叶子要挑带露水的,秤杆得压得端平——这些我都记着。"
方仁杰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块碎银塞进柳姑娘掌心,金属相碰的脆响里,他想起昨夜替奶娘裹尸时,摸到她袖中还塞着半块没舍得吃的芝麻糖。"若有人盯梢,"他盯着柳姑娘耳后那颗朱砂痣——那是她的标记,"你就把菜篮往卖鱼摊前一放,说'今日的鲫鱼眼睛不够亮'。"
柳姑娘点头,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风。
风中夹杂着一丝初春的花香,与奶娘家的柴火味截然不同。
方仁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靛青融入晨雾里。
他这才摸出怀里的生石灰包,往巷口三个暗哨各塞了把——都是常找他代写家书的老邻居,此刻眼里燃着同他一样的火:"若见生面孔往巷子里探,学三声夜猫子叫。"
月上中天时,方仁杰蜷在奶娘家梁上。
房梁积灰簌簌落在他后颈,他却动也不动。
尘土的味道混着木质霉味,刺激鼻腔,但他强迫自己忽略。
楼下那盏灭了三天的纸灯笼被他重新点上,暖黄光晕里,土灶上砂壶还搁着,壶嘴凝着半滴假的热粥——是他用蜂蜜调的,甜腻味混着窗台上新换的泥印(特意从西街烂泥塘挖来的,沾着半截水草),像极了有人刚用过厨房。
更鼓敲过三更二点。
梁上的方仁杰突然竖耳——瓦檐传来极轻的碎响,像片秋叶被风卷着擦过。
他屏住呼吸,听见那脚步落地时几乎无声,却带着一种刻意的韵律,正是紫微堂“幽影步”的特征。
他屏住呼吸,见一道黑影从后窗翻入,身形瘦得像根竹枝,落地时脚尖点着青砖缝,竟是紫微堂"幽影步"的走法!
"叮——检测到关键抉择。"系统界面在眼前闪烁,选项泛着冷光:【投掷铜钲干扰】【屏息继续潜伏】【泼石灰粉封路】。
方仁杰盯着那黑影猫腰往床头摸去——对方戴了青铜鬼面,手指正扒拉炕席底下的暗格。
他想起奶娘脖颈处的灼痕,想起她死不瞑目的眼睛,指甲掐进掌心:"选第一个。"
铜钲撞在门框上的脆响炸碎夜静。
黑影猛得回头,鬼面下露出半张青灰的脸。
方仁杰借势从梁上倒翻而下,右腿如铁鞭抽向对方后颈——这是他从"血衣书院案"里偷学的擒拿手,专锁武徒的气门。
"咔嚓!"
黑影闷哼着栽倒,被方仁杰压在砖地上。
他扯下对方鬼面,露出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嘴角还沾着未褪的痘痕。"谁派你来的?"方仁杰短刃抵住对方喉结,"要找什么?"
年轻人喉结滚动,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紫...紫微堂北线执事..."
"找什么?"
"奶...奶娘藏的东西..."年轻人突然咧嘴一笑,齿缝间闪过幽蓝反光。
方仁杰瞳孔骤缩,正要去掐他下巴,却见那抹蓝芒已经刺进咽喉——是淬了毒的薄刃!
"操!"方仁杰甩开张牙舞爪的尸体,从其怀中搜出封蜡丸。
拆开泛黄纸笺,朱笔字迹刺得他眼疼:"天枢·紫微联合令:速取神判余孽所藏之物,逾期者,焚其九族。"
纸背突然泛起模糊水痕。
方仁杰将纸笺凑到唇边哈气,隐在墨迹下的小字渐渐显形:"九局图残片,藏于洛宁西街旧宅。"
更鼓声再次响起时,方仁杰站在院门口。
他望着柳姑娘的靛青头巾在巷尾晃了晃,确定今日暗哨没动静,这才低头看纸笺——西街旧宅,他从前跟着奶娘捡煤渣时路过的,墙根爬满野藤,门楣上"方宅"二字早被风雨啃得只剩半块"户"。
他摸了摸心口的锁片,又摸了摸靴筒里的短刃。
洛宁城的晨雾漫上来,裹住他的影子。
方仁杰将纸笺塞进怀里,转身往西街走——野藤爬满的旧宅门后,不知藏着十七年前的血,还是十七年后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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