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老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枯叶摩擦,“不过是……这山,这石,憋了太久……想说又说不出的……一点心事罢了。”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迷蒙的雨中山峦,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深沉的倦怠,“世人行色匆匆,何曾停下,听一听这山的心跳,石的叹息?”
陆生心头一震,咀嚼着老者话中深意,一时无言。他想起自己一路奔波,为功名所累,心浮气躁,何曾真正静心感受过天地自然?这满山风雨,在他耳中只是阻路的喧嚣,何曾想过,这雨打山林,风过幽谷,本就是天地间最宏大、最本真的乐章?
“老丈所言极是!”陆生由衷叹道,语气带着几分羞愧,“晚生受教了。只是……如此奇音,如此奇琴,老丈从何学得?又为何独在此荒僻之地……”
老者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想笑,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不再看陆生,重新将目光投向无尽的雨帘,枯瘦的手指又轻轻搭上了那冰冷的石槽,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慰藉。
“学?”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何须学?生于斯,长于斯,朽于斯……这山石的脉搏,早已刻在骨血里……只是……”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老茧、沾满泥泞的掌心,那浑浊的眼中,倦意更浓,浓得化不开,“只是……累了……太累了……”
话音未落,老者身形竟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支撑他的最后一丝气力正在快速流逝。他的身影在迷蒙的雨雾中,竟显得有些虚幻起来。
陆生心头莫名一紧,正欲再问,却见老者猛地俯下身,对着那冰冷的石琴,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一声紧过一声,在空旷的山林间回荡,竟压过了哗哗的雨声!他枯瘦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残叶。更让陆生骇然的是,老者每咳一声,竟有星星点点暗褐色的、如同铁锈般的碎屑,从他口中喷出,簌簌地洒落在身下的青黑色山岩之上!
那些碎屑一接触冰冷的岩石,竟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声,如同烧红的铁块淬入冷水,旋即融入雨水,消失不见。而那老者咳嗽过后,脸色灰败如死,气息奄奄,连坐直的力气似乎都已耗尽,整个人软软地伏倒在冰冷的石琴上。
“老丈!”陆生大惊失色,顾不得许多,几步抢上前去,想要搀扶。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老者衣袍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奇异嗡鸣,毫无征兆地自他们脚下的巨大山岩中震荡开来!这声音并非琴音的清越,而是带着一种沉郁的愤怒与巨大的痛苦,如同整座山峦在呻吟!
紧接着,一阵更为剧烈的震动传来!仿佛沉睡的巨兽在翻身!陆生脚下不稳,踉跄着倒退几步。他惊恐地看到,以老者伏倒之处为中心,那块巨大的青黑色山岩表面,竟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猛击一般,瞬间炸开无数道狰狞的、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痕!裂痕如蛛网般急速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爆响!
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在剧烈的震颤中开始崩解、剥离、滚落!整个山体都在摇晃!仿佛老者那一声声咳出的“铁锈”,是点燃这座沉寂巨山怒火的最后引信!
“轰隆隆——!”
山崩地裂!
陆生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转身拔腿就向庙宇方向狂奔!身后是震耳欲聋的恐怖轰鸣,是巨石滚落撞击的巨响,是整片山崖在无可挽回地崩塌、倾颓!烟尘混合着雨雾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他连滚带爬,几次被飞溅的碎石击中,险象环生地冲回破庙,死死抱住一根尚且完好的柱子,惊恐万分地回头望去——
烟尘弥漫,雨雾茫茫。方才那巨石所在的山坡,已彻底塌陷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豁口,如同大地被撕开的伤口。泥石流裹挟着折断的树木,如同浑浊的巨蟒,正咆哮着向山下冲去。哪里还有老者的身影?哪里还有那奇异的石琴?
只有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石,在崩塌的烟尘和冰冷的雨水中,翻滚、沉没,最终归于死寂。
天地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单调而冷酷的雨声,哗哗作响,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连同那清绝的石上琴音,都只是陆生的一场幻梦。
陆生失魂落魄地在已成废墟的山神庙里捱到雨歇。天光微明时,他拖着沉重的脚步,鬼使神差般再次走向那片崩塌的山坡。
巨大的豁口触目惊心,泥泞不堪。陆生深一脚浅一脚,在散落的乱石堆里徒劳地翻找着。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鞋袜裤腿,碎石棱角划破了他的手掌,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执念:那老者,那石琴,那旷古的清音,难道真的就此湮灭,不留一丝痕迹?
不知翻找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放弃之时,指尖突然触到一块异样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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