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的烈日,裹着咸涩的海腥味掠过胶州湾,刚下学的时候,我攥着锈迹斑斑的扒子(当地土话叫挖子),第一次跟着村里的汉子们登上摇晃的木船。
扒子是爹用废铁打的,铁圈前直后弧的轮廓像道残缺的月牙,七根锋利的铁齿焊在直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仿佛随时要撕开海底的秘密。
那些铁齿上还凝结着暗红锈迹,像是岁月留下的伤疤,无声诉说着过往无数次与海底的较量。
船刚离岸时,船头撞碎浪花的 “哗啦” 声还像轻快的歌谣,咸湿的海风拂过脸颊,带着海带发酵的微腥,我甚至还兴奋地指着远处盘旋的海鸥。
可随着船身愈发剧烈地颠簸,胃里像有无数只螃蟹在横冲直撞,喉咙泛起酸苦的潮水。
有经验的老海把扯着嗓子喊道:“别看脚下!往海平线瞧!” 我死死盯着远处那道若隐若现的银边,可翻涌的浪花却像无数根银针,扎得眼眶生疼。
五六里的水路此刻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咸腥的海风灌进嘴里,和着胃里的翻涌,每一口呼吸都成了煎熬。海浪拍打着船舷,那声音仿佛是海的嘲笑,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神经,船板在脚下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船终于停在落潮后的浅滩,浑浊的海水只漫到胸口。我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将扒子狠狠扎进海底的淤泥。冰凉的海泥顺着裤腿往上爬,像无数条冰凉的小蛇。
突然,掌心触到一团滑腻的软体,寒意瞬间窜上脊梁,我触电般缩回手,差点将扒子甩出去。“别怕!是海蜇!”
同村的王大哥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掌布满老茧,粗糙得像块浸了海水的帆布,“这东西看着吓人,碰着倒不打紧。” 王大哥的声音带着海风打磨过的沙哑,却像定海神针般让我慌乱的心稍稍安定。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扒子。挖蛤蜊得讲究巧劲,太浅,蛤蜊壳会被锋利的铁齿磕碎;太深,裹着蛤蜊的淤泥重得像块铅,根本拖不动。
我弓着腰,一下又一下地试探着合适的深度,咸涩的海水灌进嘴里,和着汗水流进喉咙。海底的淤泥在扒子搅动下翻涌上来,将海水染成浑浊的墨色,每挖一耙,都像在和大地拔河。
我学着别人双腿微微弯曲,扎稳马步,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手臂。扒子带着我的期待,重重地砸向海底的淤泥。“噗通” 一声,挖子没入泥中,冰冷的淤泥瞬间包裹住挖子,仿佛海底伸出无数只手,想要将它挽留。
我咬紧牙关,手臂肌肉紧绷,缓缓向后拉动扒子。淤泥与扒子之间的阻力极大,每拉动一分,都像是在拉动一座小山。
突然,扒子像是勾住了什么硬物,我心中一喜,加大力气猛地一拽,只见一大块裹着蛤蜊的淤泥被带了上来。淤泥滴落在水中,溅起细密的水花,那些蛤蜊紧紧地嵌在淤泥里,贝壳上还沾着细碎的海草。
我小心翼翼地用挖子的侧边将淤泥撬开,手指触到蛤蜊坚硬的外壳,那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仿佛触到了大海的脉搏。
每一颗蛤蜊都像是藏在淤泥里的珍宝,等待着被发现。我将挖到的蛤蜊轻轻放进筐里,它们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我的收获喝彩。
潮水退到最低时,滩涂上挤满了忙碌的身影。大家的呼喊声、扒子撞击海底的闷响,混着海鸟的鸣叫,在咸湿的空气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三个小时转瞬即逝,远处的潮水已经迫不及待地涌来,像一群撒开蹄子的野马。我拼尽全力往船上爬,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呛得眼泪直流。
看着其他人沉甸甸的麻袋,再看看自己筐里二十来斤蛤蜊,心里却涌起一股踏实 —— 这是我用汗水换来的,足够一家人吃上好几顿了。
回家时,夕阳将海面染成血色,船尾拖出的浪痕泛着碎金般的光。娘接过我湿漉漉的筐,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擦去我额角的汗水:“俺娃出息了!” 她的笑容里满是骄傲,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欣慰,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甜蜜。
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驱散了我满身的寒意与疲惫,让我明白,这一天的艰辛,都有了最温暖的意义。从那一天起,我仿佛真正触摸到了生活的重量,也懂得了每一份收获都来之不易,而这咸涩海风里的成长,将永远铭刻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最珍贵的记忆。
十七岁夏日的一天,正午的阳光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铁针,直直地刺进东营村前的海沟。
海水蒸腾着腥热的气息,像一口煮沸的咸汤锅,连漂浮的海草都蔫头耷脑,没了半分生气。我赤着脚在齐膝深的淤泥里摸索,脚趾陷进黏腻的泥层,每挪动一步都像拖着灌了铅的沙袋。
突然,脚底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把淬了冰的匕首猛地扎进皮肉,寒意与剧痛瞬间顺着小腿炸开。我踉跄着跌坐在海泥里,溅起的泥水混着咸腥扑在脸上,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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