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 年的盛夏,蝉鸣在老槐树的枝桠间炸开,滚烫的风裹挟着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气,却丝毫抵不过我心里溢出的欢喜。
妻子出院后不久就传来喜讯,验孕棒上那两道红杠,像命运精心绘制的惊叹号,让租屋里每一寸逼仄的空间都染上了明亮的色彩。
我数着日历上的日子,仿佛看见小小的生命在时光里抽枝展叶,把那些为房子奔波的阴霾都揉成了期待的星光。
八月三十日那天,雷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仿佛天地都在为新生命的降临奏乐。
妻子在临时租住的小屋里疼得额头沁满汗珠,她紧攥着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可眼神却像烛火般坚定。
随着一声清亮的啼哭划破雨幕,女儿粉雕玉琢的小脸出现在我眼前,她皱巴巴的眼皮轻轻颤动,像一只初醒的蝴蝶,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与焦虑都化作绕指柔,我颤抖着伸手触碰她柔软的小手,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的温柔。
“我们有自己的家了。” 妻子虚弱却满足地笑着,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斜阳穿过破旧的窗棂,落在女儿红扑扑的脸蛋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忽然想起老人常说 “添丁进口是大喜”,此刻才真正懂得,生命的延续比任何福利都珍贵千倍。
几个月后,回迁的日子终于到了。当我接过新房钥匙时,金属的凉意里裹着温度 —— 那是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的期盼,是在陈科长家门前低眉顺眼的屈辱,更是一家人相濡以沫的见证。
楼道里飘着邻居家装修的木屑味,混合着油漆的刺鼻气息,在我闻来却是最甜美的烟火香。
装修的日子像一场与时间的鏖战。我带着几个师弟亲自上阵,每天天不亮就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驮着沉重的工具包往新房赶。
晨光熹微时,凿墙的声音已经在楼道里回荡,钢钎与水泥墙面碰撞,溅起的碎屑像雪花般落在肩头,刺痛感顺着脖颈往下爬,却比不上心中对新家的炽热。
记得在厨房贴瓷砖时,锋利的瓷片划破了手指,鲜血滴在雪白的砖面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可我只是用嘴吮吸两下,又继续将瓷砖按进黏糊糊的水泥浆里,冰凉的水泥混着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出一股奇异的坚韧。
最艰难的是安装土暖气。那时没有电动工具,我们用钢管割出斜茬,一锤一锤凿穿砖墙。
每一次敲击,震得虎口发麻,掌心渐渐磨出血泡,锤子落下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像心跳般沉重。地面开槽时,钻子与水泥地摩擦出刺耳的尖啸,扬起的粉尘钻进鼻腔,呛得人眼泪直流。
可当看到亲手焊接的管道在墙角蜿蜒成流畅的弧线,就像为房子注入了鲜活的血脉,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成就感。
寒冬腊月里,我带着师弟们外出揽活的经历更是刻骨铭心。记得那个飘着细雪的星期天,我们给一户人家安装土暖气。北风像刀子般刮过脸颊,手指冻得连工具都握不住,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晶挂在眉毛上。
户主家的门为了方便施工开了整整半天,室内温度和室外几乎无异,等下午两点干完活,饭菜早已凉透。几个人围坐在桌前,端起冰凉的白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热冻僵的身子。
可看着师弟们红扑扑的脸上没有半句怨言,我知道,这些吃下去的苦,都会变成他们未来安身立命的铠甲。正如老话说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每一滴汗水都在浇筑着生活的根基。
与我们家的欢天喜地不同,邻居王宝辉的身影却愈发落寞。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曾经儿子玩耍过的角落发呆,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后来,他以十五万的价格卖掉了房子,那时每平米才七百块,而如今这里的房价早已涨到八千多。有人说他是想逃离这个伤心地,毕竟这里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回忆
。临走那天,我看见他站在楼道口,最后回望了一眼这栋楼,寒风卷起他的衣角,仿佛连影子都透着孤独。或许对他来说,离开是重新开始的勇气,而留下的我们,正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把日子过成一首热气腾腾的诗。
当土暖气里的火苗第一次窜起橙红色的光,暖意顺着管道爬上每一寸墙壁时,女儿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小手拍打着温热的瓷砖咯咯直笑。
妻子把新裁的窗花贴在玻璃上,剪纸的喜鹊仿佛要冲破窗棂,带着我们的幸福飞向更远的地方。我站在焕然一新的家里,抚摸着亲手打造的家具,忽然明白:家不是钢筋水泥的堆砌,而是爱与汗水浇筑的港湾,是穿越风雨后依然明亮的灯火。
1996 年的十月一日,清晨的阳光如同金色的丝线,轻柔地洒在大地上。我站在新落成的小区广场上,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喜庆气息,人们的欢声笑语与飘扬的彩旗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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