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接力棒从未掉过,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不仅是对母亲的照顾,更是一家人血脉相连的见证。
楼道里飘着若有若无的中药味,是三嫂今早送来的汤药。我扶着楼梯扶手向上走,听见五楼传来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这是母亲每天雷打不动的消遣。
推开门,潮湿的霉味混着陈年樟木箱的气息扑面而来,老式座钟滴答作响,像在数着时光的褶皱。
母亲蜷在藤椅里,背弯成张陈旧的弓。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枯树枝般的手摸索着要起身,被我快步按住:“娘,您别动。” 我触到她嶙峋的肩胛骨,像摸到一截风干的老竹。
窗台上的仙人掌蔫头耷脑,叶片上积着薄灰,老娘年轻时侍弄的那些月季、茉莉,早随着她日渐衰弱的身体枯萎了。
“老六又寄钱来了。” 老娘颤巍巍从棉袄内袋掏出存折,塑料封皮磨得发毛,“说等开春要接我去兖州住。” 她的声音沙沙的,像风吹过枯叶堆,带着对陌生环境的不安。
我瞥见她鬓角新生的白发,在日光灯下泛着刺目的银光,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她挑着两筐稻谷健步如飞的模样,如今那挺直的脊梁却被岁月压成了问号。
厨房传来瓷碗相碰的脆响,三嫂系着蓝花围裙探出头:“今天炖了莲藕排骨汤,咱娘最爱吃。” 热气从砂锅盖的气孔里袅袅升起,混着生姜的辛辣和排骨的醇香。
母亲捧着碗,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 —— 那是父亲走前在镇上打的,如今在她消瘦的腕间晃荡得厉害。她吹着浮油,呼出的气在汤面漾起细小的涟漪,皱纹里盛满了暖意。
电话在暮色降临时响起,是四哥从工地打来的。听筒里夹杂着钢筋碰撞的脆响和机器轰鸣声,他的声音却格外清晰:“明天我去镇上买条活鱼,娘总念叨想吃清蒸鱼。”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暮色里的街道亮起星星点点的路灯,像撒了一地碎金。
我望着墙上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父亲还年轻,母亲怀里抱着最小的老九,那时的日子虽清贫,却有着简单的圆满。
五姐来的日子总是带着阳光的味道。她麻利地拆洗被褥,拍打棉絮的声音咚咚作响,惊飞了窗台上啄米的麻雀。“妈,您看这被套洗得多白。” 她举起床单抖开,布料摩擦声里裹着洗衣粉的清香。
母亲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眯着眼笑,白发在风里轻轻飘动,像一朵安静的云。
老九媳妇送来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瓷碗底下垫着隔热布。“奶奶,尝尝我新学的腌萝卜。” 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让母亲笑出了泪花。
脆嫩的萝卜条咬下去 “咔嚓” 一声,酸味里带着丝丝甜意,母亲咂摸着味道,连说 “好”,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摩挲着孩子的辫子。
七姐回来那天,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正好。她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气喘吁吁爬上楼,身上带着长途车的汽油味。“妈,我给您带了新毛衣。” 柔软的羊绒贴在母亲脸上,她闭着眼深深吸气,眼角的皱纹里蓄满了幸福的泪水。
姐妹俩絮叨着家长里短,笑声穿过雕花窗棂,惊起一群白鸽掠过冬日的天空。
夜深了,我站在阳台上抽烟。远处的霓虹闪烁,像坠落人间的银河。手机屏幕亮起,老六发来消息:“给娘买了电热毯,明天到货。” 烟灰簌簌落在窗台,和月光融成一片朦胧。
楼下传来三嫂的脚步声,她大概是来查看母亲夜里需不需要添被。
风裹着寒意掠过耳畔,却吹不散心底那簇温暖的火苗,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家人的爱如同接力棒,一棒接着一棒,照亮着母亲最后的时光,也照亮着我们彼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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