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北京,空气里还带着点料峭的寒意,可阳光已经显出几分不讲道理的泼辣,明晃晃地照在德云社后台那扇油腻腻的后门上。门没关严实,留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像舞台幕布拉开前泄露的一线天光,诱惑着门外的人往里窥探。
我,林晚,十五岁,身上还裹着臃肿的校服外套,此刻正像个壁虎似的扒在那道门缝边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震得耳朵根都在发麻,手心更是沁出一层薄汗,黏糊糊地贴在冰凉的木头门框上。门里是另一个世界,混杂着汗味、廉价发胶味、还有不知哪位叔叔泡的浓茶味儿,最响亮的,是栾云平舅舅那把熟悉的、带着点懒洋洋腔调的嗓子,正指挥着人搬东西,背景里还混杂着其他人插科打诨的笑闹声。
“哎哟喂,我的角儿,您倒是抬抬贵脚啊!这箱子堵着道儿,待会儿烧饼师叔进来,再给咱来个平地摔,那乐子可就大了!”一个清亮又透着点促狭的声音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穿透力。
“去你的,侯筱楼!”另一个声音笑骂着回敬,嗓门洪亮,带着点莽劲儿,“少编排你师叔!赶紧的,把高筱贝那大褂给递过去,他这马上就该‘攒底’了!”
高筱贝。
这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的小钩子,轻轻巧巧就钩住了我的呼吸。扒着门缝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指甲在木头上抠出几道浅浅的白痕。眼睛急切地在那片被门框切割开的后台景象里搜寻。
人影晃动,穿着各色大褂的演员们来来往往,脚步匆忙。终于,在靠近后台深处那面挂满演出服和道具的墙边,我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他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正微微低着头整理大褂的领子。身上那件宝蓝色的绸面大褂,在后台顶灯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一种沉静而内敛的光泽,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旁边站着刚才说话的侯筱楼,正笑嘻嘻地帮他把后襟往下抻平。
就在侯筱楼动作的瞬间,高筱贝的脖颈微微朝右侧偏了一下。那一小片平时被衣领严密覆盖的皮肤,意外地暴露在灯光下。
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那里。
在他后颈靠近发际线的位置,一只墨色的蝴蝶安静地栖息着。翅膀的线条流畅而锐利,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冲破束缚的生命力,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那片肌肤上振翅飞起。墨色深深浅浅,在灯光下呈现出细微的变化,神秘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野性。
后台的喧嚣——栾云平舅舅的吆喝、侯筱楼的笑闹、搬动道具的磕碰声——在那个瞬间,潮水般褪去,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那只墨色的蝴蝶,在我眼前无限放大,清晰地烙印进十五岁少女滚烫的眼底和心跳里。
“哎?门口谁啊?探头探脑的?”一个粗犷的大嗓门突然炸响,带着点戏谑。
是烧饼师叔!他刚从侧幕条那边转过来,一眼就逮住了扒在门缝上的我。
我吓得魂飞魄散,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嗖”地一下把脑袋缩了回去,整个人死死贴在门外的墙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脸颊火烧火燎,心脏更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门内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还能有谁?咱们栾队家的小姑奶奶呗!”侯筱楼那标志性的、带着笑意的声音穿透门板,“晚晚!别躲了,进来呗!你舅舅刚还念叨你呢!”
“就是就是,”烧饼师叔的大嗓门也跟着起哄,“晚晚来啦?快进来!让师叔瞧瞧,是不是又长高了?”那声音里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毫无恶意的促狭。
门被侯筱楼从里面拉开了,后台那混杂着汗水、热气和说笑声的暖风一下子扑了出来。
我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脸上热得能煎鸡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睛根本不敢往高筱贝刚才站的位置瞟,只能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
“杵着干嘛呢?真当门神了?”舅舅栾云平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响起,沉稳的脚步声靠近。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夹克,脸上带着后台忙碌后特有的疲惫和松弛。
我这才敢稍稍抬起一点头,视线飞快地扫了一眼舅舅,然后又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垂下。
“舅…舅舅。”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嗯,”栾云平应了一声,大手自然地在我头顶揉了一把,有点粗糙,但很温暖,“放学不回家写作业,又跑这儿来蹭暖气?”他语气里没什么责备,反而带着点纵容。
“我…我路过…”我胡乱找了个借口,声音还是低低的,脸依旧红得像熟透的虾。
“路过?”侯筱楼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挤眉弄眼,“晚晚,你这路过的方向感可不咋地啊,专往后台门缝里拐?”他年纪不大,是队里的小师弟,性格活泛,总爱逗我。
我被他臊得说不出话,头垂得更低了。
“行了行了,少贫嘴。”栾云平笑着虚踹了侯筱楼一脚,把他赶开,然后转头对我说,“正好,你帮舅舅个忙。”他指了指旁边一张堆满杂物的桌子,“去,把那张桌上我那保温杯拿来,渴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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