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湿冷像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钻进骨髓深处。宿舍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雾,隔绝了外面阴沉沉的天色。书桌上台灯的光线是这小小空间里唯一的热源,勉强照亮摊开的厚厚考研资料和旁边嗡嗡作响、屏幕微亮的笔记本电脑。
视频通话的小窗口里,栾云平舅舅的脸占据了大半屏幕。他身后是熟悉的德云社后台一角,能看到堆叠的道具箱和挂着的大褂衣角,背景音里隐隐传来烧饼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嚷嚷着什么。
“晚晚,真不回来过年了?”舅舅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点电流的杂音,也带着浓浓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这都腊月二十八了!你妈念叨你好几天了,说家里给你备的年货都快堆成山了!”
我缩在宽大的羽绒服里,鼻尖冻得有点红,对着摄像头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舅,真回不去啦!我们导师抓得紧,这个课题年后就要中期答辩,一堆数据还没跑完呢。”我指了指桌上摊开的资料和旁边亮着的电脑屏幕,“你看,今晚还得熬夜。机票又贵又难买,回去几天,还不够折腾的。”
“啧,你这孩子……”舅舅皱着眉,隔着屏幕都能看到他眼里的心疼,“学习要紧,身体更要紧!别仗着年轻就死命熬!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食堂打包的饺子!”我赶紧点头,把旁边一个空了的塑料餐盒往镜头前晃了晃,“热乎着呢!您别担心我,看好后台,带好队,等我暑假回去给您带南方的特产!”
舅舅还想说什么,视频背景里突然传来侯筱楼拔高的、带着明显起哄意味的吆喝:“栾队!别光顾着跟晚晚唠啊!快来看!咱们‘贝哥’这‘相亲局’排面够大的嘿!”
“相亲”两个字像两根冰锥,毫无预兆地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下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窗外湿冷的空气更刺骨。
视频画面一阵晃动,镜头被舅舅的手挡住了大半,只能听到他压低的呵斥声:“侯筱楼!瞎嚷嚷什么!干活去!”
但侯筱楼那夸张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了过来:“真的呀!就刚才,前门进来俩姑娘,打扮得可讲究了!说是来找高筱贝的!烧饼师叔正搁那儿‘盘道’呢!啧啧,那架势……”
后面的话模糊了,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羽绒服的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
“晚晚?晚晚?”舅舅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带着点急切和担忧,“别听那臭小子瞎说八道!后台人来人往的,谁知道是干嘛的!你别多想啊!好好复习你的!”
“舅,我…我这边导师突然在群里发通知,催进度了!”我猛地回过神,语速快得有些失真,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先挂了啊!您忙!替我跟妈说一声新年好!”
不等舅舅再说什么,我几乎是慌乱地伸出手指,重重地戳在了屏幕上的红色挂断键上。
视频窗口瞬间黑了下去。
宿舍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笔记本电脑散热风扇发出的轻微嗡鸣,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相亲……”
这两个字在空寂的房间里反复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我心上。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慌、酸涩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瞬间将我淹没。手脚冰凉,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书桌上摊开的资料,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文字,此刻都变成了扭曲而模糊的符号,再也无法看进去一个字。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他要相亲了?他要和别人在一起了?
那个承诺…那句“等你毕业”…难道只是他随口的一句安抚?一个对不懂事小女孩的、不忍心当面拒绝的托词?
四年。整整四年。我像虔诚的信徒守着唯一的箴言,拒绝掉所有靠近的善意,把自己埋进书本和实验室,只为了能以一个足够优秀的姿态,走到他面前。那些异地求学的孤独夜晚,那些被难题卡住时的焦躁不安,那些看到校园里成双成对时心底泛起的微微酸涩……支撑我的,不就是他沉默却郑重的那个约定吗?
可现在……
一种灭顶的恐慌攫住了我。不行!我要回去!我必须亲眼看看!哪怕…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确认那只是侯筱楼那个大嘴巴的玩笑!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燎原,瞬间烧毁了所有的理智和计划。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水杯。“哐当”一声,杯子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我顾不上收拾,手忙脚乱地扑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指尖因为慌乱而冰凉僵硬,好几次才解锁屏幕。
打开购票软件,搜索最近一班回北京的机票。屏幕上跳出来的数字让我倒吸一口冷气——临近春节,只剩下全价票,还是时间最差的红眼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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