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坐下,心脏还在胸腔里擂鼓。手肘和膝盖的擦伤一跳一跳地疼。桌上,那份下午要用的《学歌曲》剧本,正安静地躺在一堆杂物上面。烧饼的话在耳边回响:“该干嘛干嘛……就当啥事儿没发生……”
好。就当……没发生。
我伸手,拿起那份剧本。纸张的边缘有些卷曲。翻开,里面是岳云鹏用各种颜色的笔做的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不算好看,但很用力。有对包袱节奏的调整,有对唱腔气口的标注,甚至还有对某个可能引发歧义的字眼的反复斟酌和替换。红笔圈出的地方特别多,旁边写着“这里再磨磨”、“不够响”、“观众可能听不懂”……
看着这些密密麻麻、浸透着心血的文字,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原来,台上那些让人捧腹的“现挂”,那些举重若轻的表演,背后是这样一遍遍、近乎苛刻的打磨?那他刚才因为一点小错就爆发的怒火……是不是也因为,对舞台,对“活儿”的极致认真和不容瑕疵?
心里的怨气,似乎随着指尖划过那些字迹,悄然消散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模糊的、混杂着些许理解和更多好奇的情绪。这个挑剔、暴躁、嘴硬得像块石头的男人,在舞台的光影背后,到底是怎样的?
一下午,我把自己变成了一台沉默的机器。接电话时,声音尽量平稳清晰,记下每一个要点,承诺尽快回复;找东西时,翻箱倒柜,动作放轻;递水时,温度测了又测;需要请示他时,站在几步开外,等他蒲扇拿开露出眼睛,才低声询问。他偶尔睁开眼,目光扫过我,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嗯”一声,或者简短地指示一句,便又合上眼。
风暴似乎真的过去了。后台恢复了它固有的忙碌和平静,带着一种奇特的包容力,仿佛能吞噬掉所有短暂的冲突和眼泪。
直到傍晚时分。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高的窗户,给嘈杂的后台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演出前的准备工作进入最后冲刺阶段。岳云鹏已经换好了晚上要穿的深色大褂,正对着镜子最后整理着领口,神情专注。张云雷在不远处调试着三弦的弦音,清越的拨弦声偶尔响起。烧饼则大大咧咧地瘫在椅子上,拿着手机刷短视频,发出嘎嘎的笑声。
我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一个装满各种小道具(醒木、折扇、手绢)的箱子,尽量把它们摆放整齐,避免演出时手忙脚乱。
突然,岳云鹏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不是普通的铃声,而是他专门设置的、给家里人的特殊铃声——一段欢快的童谣。
他整理领口的手顿了一下,几乎是立刻转身,脸上那种演出前的严肃和紧绷瞬间被一种急切的柔和取代。他快步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上立刻漾开一个毫不掩饰的、灿烂到有点傻气的笑容,眼角的褶子都堆了起来。
“喂?闺女!想爸爸啦?” 他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夸张的甜腻和宠溺,那浓重的河南腔此刻听起来软绵绵的,跟刚才那个冷着脸说“滚出去”的人判若两人。他一边接着电话,一边下意识地在原地踱着小碎步,像个拿到糖的孩子。
“哎!爸爸在呢!在后台呢!晚上有演出,给好多好多人说相声……挣钱给我闺女买大娃娃!” 他声音洪亮,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炫耀,引得后台不少人都看了过去,脸上带着善意的、见怪不怪的笑容。
“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听老师话没?……什么?老师又表扬你画画好啦?哎哟!我闺女真棒!随我!随我!” 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对着手机响亮地“啵”了一声,“等爸爸回去给你带好吃的!想吃啥?糖葫芦?烤红薯?……行!都买!给我闺女买双份儿!”
他旁若无人地讲着电话,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柔软,眉眼间流淌的温情几乎要溢出来。那副“女儿奴”的模样,与之前那个挑剔刻薄的角儿,形成了令人瞠目的巨大反差。
我蹲在道具箱旁,手里还捏着一块醒木,彻底看呆了。原来……他也有这样的一面?像一块坚硬的顽石,被最柔软的水流冲刷,露出了底下温润的内里。
就在这时,岳云鹏似乎被电话那头的小祖宗逗得乐不可支,他一边哈哈笑着,一边习惯性地想找个地方靠着。他背对着我,完全没留意脚下的情况,身体微微后仰,脚后跟正好绊在了我还没来得及合上盖子的道具箱边缘!
“哎哟!” 他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手里的手机脱手飞出!而他本人,则像一座敦实的小山,带着一身崭新的深色大褂,直直地朝着我蹲着的方向——或者说,朝着我面前那个敞开的、装满小零碎的道具箱——倒了下来!
“小心!” 张云雷清冽的警告声和烧饼粗嘎的“卧槽!”同时响起。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带着体温和淡淡皂角香气的巨大阴影兜头盖脸地压了下来!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到“噗通!”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稀里哗啦一阵乱响——道具箱被彻底压扁!里面的醒木、折扇、手绢、小铃铛……天女散花般飞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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