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祀殿的龙脑香还未散尽,苏小棠已站在御书房外。
她攥着辞官折子的手心里沁出薄汗,却不是因为紧张——三日前那锅艾草汤烧穿明心教神坛时,她便看清了御膳房金印下的枷锁。
"苏掌事?"小太监的尖嗓惊得她回神,殿内传来皇帝翻折子的轻响。
推开门时,皇帝正盯着案头那本《人间百味》。
书页被翻到"市井小食"章,墨迹未干的批注里写着"白菜豆腐亦有至味"。
苏小棠跪下行礼,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臣想回天膳阁。"
殿内静得能听见铜鹤香炉里炭屑爆裂的轻响。
皇帝的朱笔悬在折子上方,突然笑出声:"朕就知道,你这把火烧不旺金銮殿的砖。"他大笔一挥,朱批在"御膳房掌事"四字上画了道斜线,"去吧,天底下的灶台,比朕的御案更需要你。"
陈阿四堵在御膳房门口,玄色官服的前襟还沾着灶灰。
他抱臂盯着苏小棠的包裹,喉结动了动:"那锅白菜豆腐汤,你去年教我的。"见苏小棠抬眼,他别过脸踢飞脚边的煤块,"走就走,别让老子看见你在街头卖炊饼时哭鼻子。"
天膳阁的青瓦在夕阳下泛着暖光。
苏小棠掀开车帘时,正撞见学徒阿福踮脚够屋檐下的辣椒串,竹杆"啪"地砸在他光头上。"掌事回来啦!"阿福捂着头扑过来,腰间的铜勺叮当作响,"王婶送了新腌的雪里蕻,李伯家的小灶今天熬了藕粉......"
话音未落,后院传来拐杖点地的"笃笃"声。
老厨头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袍角沾着星星点点的灶灰——那是他守了三十年的灶台才有的痕迹。
"给你的。"他把布包往案上一放,指节敲了敲褪色的蓝布,"灶神袍,上一任穿它的人,是五十年前烧出'星落羹'的老庖宗。"
苏小棠解开布扣,金线绣的灶君纹从布里翻涌而出。
袍角磨损的痕迹呈规则的弧形,像是常年搭在灶台边蹭的;领口绣着二十四节气,每一针都带着焦糊气,分明是被灶火舔过的。
"他们说继承者要穿这袍子立威。"老厨头抓起案上的茶盏灌了口,喉结滚动时像在咽下什么,"可我守着祖师爷的规矩看了三十年——真正的传承,不是披金戴银坐神坛,是......"他突然顿住,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苏小棠腕间若隐若现的金纹,"是能尝出白菜帮子比菜心更鲜的味儿。"
苏小棠的指尖抚过袍上的灶纹,突然想起昨夜梦里的场景:青砖垒的灶台烧得正旺,锅里的水咕嘟作响,她踮脚往汤里撒盐,身后有个模糊的身影笑着说"慢些,烟火气急不得"。
她把灶神袍重新包好,转身进了厨房。
陶锅在灶上支起来时,阿福抱着颗青嫩的白菜跟进了门。"掌事要做什么?
我来剥葱!"
"不用。"苏小棠接过白菜,菜刀在菜帮上落下时带着细碎的响,"今天只煮清水白菜豆腐汤。"
柴火"噼啪"窜起时,她解开腕间的银镯。
金纹顺着手腕爬上手背,在灶火映照下泛着暖光。
水烧到蟹眼泡时,她轻轻放进切好的白菜,豆腐块落进锅里的瞬间,蒸腾的热气突然裹着缕淡金色的光——那是只有她能看见的"愿火",此刻正顺着汤面游走,像孩童在溪水里踩出的涟漪。
"原来如此。"她轻声呢喃。
明心教的"神盐"能遮百味,御膳房的珍馐能炫百味,可真正的"本味",从来都藏在最普通的一箸一羹里。
就像此刻汤里的甜,是白菜帮被火慢慢煨出的甘,是豆腐吸饱水后涨开的鲜,没有任何技巧,只有最本真的"活着"的味道。
"掌事,陆公子来了!"阿福的喊声从院外飘进来。
苏小棠擦了擦手出去时,陆明渊正倚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
他惯常的折扇没拿在手里,而是捏着封羊皮纸信,火漆印上的纹路像极了西域驼铃的形状。
见她出来,他挑眉笑了笑,将信递过去:"刚收到的,说是要找位能尝出'沙漠晨露'味道的厨子。"
风掀起信角,苏小棠瞥见上面歪歪扭扭的汉字——"厨神之争"。
老厨头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该来的,终究要来。"
苏小棠捏着信的手微微收紧,目光掠过院角支着的新灶台。
那里的火已经生起,陶锅里的水开始冒热气,飘出的白雾里,隐约能看见金纹流转。
陆明渊的指尖还带着信笺的温度,苏小棠接过来时,羊皮纸边缘的毛边蹭得她指腹发痒。
火漆印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确实像极了驼铃——她曾在西市见过商队带回来的铜铃,边缘总沾着大漠的沙粒。
"这是月氏王庭的密使今早送来的。"陆明渊抬手拨了拨槐树枝桠漏下的光斑,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了檐角的麻雀,"他们说去年秋猎时,有个厨子用胡饼夹沙葱,被随侍的祭司尝出'灶神转世'的火息。"他忽然低笑一声,眼尾的褶子像被春风揉开的湖,"消息传到月氏,他们正办五年一度的'天下厨神大会',点名要大晟的'灶神'去露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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