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死一般的寂静,陈稷保持着蹲姿,没有再靠近,目光在那孩子苍白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他紧捂的胸口和另一只手中死死攥着的那一小角刺目的明黄布料上。
空气凝固,唯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娃儿,”陈稷率先打破了沉默,“俺叫陈稷,就是个跑江湖混饭吃的。莫怕,俺不是歹人。”他缓缓摊开自己布满老茧的大手,示意自己并无武器,也毫无恶意,“瞅你这样儿,怕是遭了大难。这破庙不顶风,再冻下去,你这小命可就交代了。”
林天生的眼神依旧冰冷警惕,身体没有丝毫放松。
陈稷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蹲着。他解下腰间一个陈旧的牛皮水囊,拔掉塞子,将水囊轻轻放在两人中间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外袍内袋里,摸索出小半块硬面饼。
“喝口水,垫巴点。”陈稷的声音依旧平和,“天大的事,也得先顾着命。命没了,啥都没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庙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终于,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饥渴感,压倒了巨大的恐惧和警惕。林天生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万分戒备地,伸出了那只没有捂在胸口的手,颤抖着抓向地上的水囊。
喝了几大口,稍稍缓解了干渴,他才抓起那半块硬面饼,狼吞虎咽起来。饼很硬,硌得牙疼,但他顾不上了,用尽力气撕咬着,咀嚼着。
陈稷静静地看他吃喝,没有打扰。直到林天生将最后一点饼屑也舔食干净,抱着水囊小口啜饮,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
“娃儿,你攥着的那东西…是宫里的物件吧?”
林天生的身体猛地一僵!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他猛地抬头,警惕地盯住陈稷,握着水囊的手也下意识地收紧。
“那明黄色,金线绣的龙子纹…错不了。”陈稷的目光锐利依旧,“这世道,敢带着这种东西流亡…娃儿,你的来头不小,惹的祸…怕更是泼天的大!”
林天生心头剧震!这游侠的眼力竟如此毒辣!仅凭一眼,便看穿了那血袍碎片的来历!他下意识地更紧地捂住了胸口,那里,残玉的存在是更大的秘密!
陈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站起身,走到破庙另一处稍避风的角落,背对着林天生坐下。
“俺在运河上跑船押镖,也当过几年府兵,”陈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见过些世面,也吃过官家的亏。前年押运官盐,船队在淮阴遭了水匪。俺们拼死护住了盐船,却被人诬陷勾结匪类,私吞盐货。那狗官收了盐枭的黑钱,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拿俺们顶罪!十几个过命的兄弟,死的死,逃的逃…俺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
林天生静静地听着,攥着胸口残玉的手微微松了一丝。同是被污蔑、被追杀的经历,无形中拉近了一丝距离。
“所以,娃儿,”陈稷转过头,目光穿过昏暗的空间,再次落在林天生身上,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沉重,“俺知道被冤枉、被逼得走投无路是啥滋味。你护着的东西,是招祸的根苗,也是你的命根子。俺不打听。但俺得告诉你,单凭你一个人,带着这东西,走不出这淮北地界。饿狼环伺,官兵、流寇、甚至饥红了眼的流民…你撑不了几天。”
陈稷的话,是血淋淋的现实。怀璧其罪,更何况他怀揣的是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遗诏和秘密!仅凭他一个孩子,如何能抵达洛阳?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冻得青紫、布满细小伤口的手。这双手,如此孱弱,如何能握住复仇的刀剑?如何能撑起那逆天的誓愿?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眼前这个身手不凡、见识不俗、同样被官府构陷、心怀恨意的游侠陈稷…不正是一个绝佳的基石吗?白虎主武!他魁梧的身形,锐利的眼神,行走江湖的经验…他缺的,只是一个方向,一个足以燃烧他心中恨意的目标!
赌一把!
林天生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角落里的陈稷,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陈…陈大哥!你…想报仇吗?”
陈稷浓眉一挑,“报仇?找谁报?那狗官?还是这狗日的世道?”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和冰冷的恨意。
“不止!” 林天生挺直了瘦弱的脊背,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重气势,“构陷你的狗官,是爪牙!弑君篡国的宇文化及、司马德戡、裴虔通…才是祸乱天下的元凶!是他们!让这天下礼崩乐坏!让忠良蒙冤!让百姓流离!”
陈稷的身体明显一震!眼神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弑君?!你…你说什么?!陛下他…?!”
“大业十四年三月丙辰夜,江都宫变!骁果军弑君!陛下…龙驭宾天了!” 林天生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凿出,冰冷刺骨,带着血淋淋的真相,“逆贼篡国!皇后…皇后娘娘亦遭不测!” 提及萧皇后,他声音哽咽,巨大的悲痛几乎让他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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