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顾承安“上钩”,周世安眼中寒芒乍现,但转瞬又化作春风般的和煦。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蘸了些许杯中未动的酒液,在光滑的檀木桌面上缓缓勾画,水渍形成模糊的线条:“顾兄可知,当年太祖皇帝定鼎洛阳,曾与开国九将歃血为盟?”他边画边说,语气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肃穆,“立下铁律:文臣治国,武人守疆。武人不得干政,边将非诏不得入京!此乃我大周传承百年、不可动摇的基石!”
话锋陡然一转,周世安的声音压低了许多,如同毒蛇吐信般带着丝丝寒意,他手指重重点在桌面的水渍上:“然,今时今日!赵崇,一介武夫,竟身居摄政高位,手握调兵虎符,擅开武举,引军中莽夫登堂入室!更有甚者,太庙祭祀乃何等庄重场合,他竟敢身着蟒袍,其制式僭越,几与龙衮无异!此等倒行逆施,视祖宗法度如无物,与谋逆何异?!”
周世安的语气越来越激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刻骨恨意与敌意:“顾兄饱读圣贤之书,明晓君臣大义。对此等乱臣贼子,不知……觉得该当如何处置?”
这已经不是试探,而是赤裸裸的逼迫站队,甚至是在诱导顾承安说出“诛杀国贼”之类的话。只要顾承安稍有附和,便等于公开与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为敌,明日殿试,乃至未来的仕途,都将彻底断绝。甚至可能,今天就走不出这醉仙楼。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些,雨点击打着窗棂,发出细密的声响。更漏声隐隐传来,穿透雨幕,带着时间的流逝感。雅间内的气氛,却比这雨天还要冰冷、压抑。
顾承安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仔细权衡利弊。就在周世安嘴角即将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冷笑时,顾承安霍然起身。他动作幅度略大,宽大的广袖不慎带翻了面前那杯始终未动的酒盏。
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在深色的檀木桌面上,迅速蔓延开来,宛如一道狰狞的、尚未愈合的旧伤,将周世安刚刚画下的象征“基石”的水渍冲刷得模糊不清。
“顾某寒窗十年,读过圣贤书,也听过乡野传闻。”顾承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迎着周世安骤然阴鸷下来的目光,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圣贤书说,‘时移世易,变法宜矣’。乡野传闻说,‘乱世需用重典,危局当有强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清晰地回荡在雅间内:“至于周公子所言……顾某只记得一句古训——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说完,他不再看周世安难看至极的脸色,对着空处拱了拱手:“多谢周公子‘款待’。殿试在即,顾某需早回温习,告辞。”
言毕,他转身便走,步履稳健,毫不拖泥带水。留下周世安一人坐在原地,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攥着那只空了的白玉酒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杯子捏碎。空气中,只剩下雨声、更漏声,以及那摊在桌面上,如同嘲讽般散发着淡淡酒气的液体。
殿试当日,天还未亮,东方仅有一丝鱼肚白。
顾承安穿着一身崭新的贡士青衫,与其他十九名通过秋闱的贡士一起,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怀着忐忑、激动或各异的心情,穿过一道道森严的宫门,踏上了通往大周王朝权力之巅的道路。
脚下是冰冷光滑的汉白玉御道,两侧是盔明甲亮的禁军,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如同沉默的雕塑,散发着肃杀之气,目光不带一丝感情地扫过他们这些未来的帝国官员。前方,太和殿的巨大轮廓在晨曦微光中显现,琉璃金瓦反射着熹微的天光,宛如一头匍匐的金色巨兽,威严、庄重,那金色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微微发疼,也刺得人心头发紧。
“这便是……皇权,这便是大周的中心。”顾承安心中暗道,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丝因陌生环境和巨大压力而产生的悸动。他能感受到身边其他贡士或紧张或兴奋的呼吸声。
步入太和殿,殿内空间阔大得惊人,数十根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显得庄严肃穆。地上铺着厚重的金砖,光可鉴人,映出模糊的人影。考案早已按照秋闱的名次排好,整齐地分列两旁。
顾承安被引到左侧靠前的一个位置。他眼角余光一扫,便看到周世安赫然坐在右侧首位,依旧是那身华贵的锦袍,姿态从容,气定神闲,仿佛这里是他家的后花园,而非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金銮殿。
周相之子,清流领袖的继承人,殿试对他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一场必须走的流程,一个为他锦绣前程添砖加瓦的仪式。而自己,一个来自江陵府山阳县的寒门学子,却阴差阳错地站到了与他并肩,甚至可能超越他的位置上。
顾承安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有趣。”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悠长尖利的唱喏,如同利刃划破寂静:
“陛下驾到——摄政王驾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