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所有贡士,连同侍立的官员、太监,齐刷刷跪伏于地,动作整齐划一,山呼万岁。
顾承安依礼跪下,低着头,但他的听觉异常敏锐,清晰地听到两串脚步声。一串略显稚嫩、有些迟疑,带着孩童特有的轻快,应是那位年仅八岁的幼帝周元。另一串则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正一步步踏上御座前的丹陛。
关键在于,这沉稳的脚步声,并非走向正前方的龙椅,而是停在了龙椅之侧。幼帝未至御座,摄政王已然先行立于其侧。
“平身。”
一个低沉、威严,带着金属般质感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所有的杂音。
顾承安缓缓抬起头。只见御座之旁,侍立着一位身着绛紫色蟒袍的男子。他年约四十,面容冷峻,线条刚硬如同刀削,一双眼睛深邃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视着下方,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即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散发出一种掌控一切、生杀予夺的强大气场。
无需介绍,顾承安便知,此人,正是权倾朝野、毁誉参半的摄政王,赵崇。
而龙椅上,坐着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小小身影,正是当今大周天子周元。他看起来有些怯懦,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躲闪,双手紧紧抓着龙椅扶手,似乎对这宏大的场面和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感到不安。但当他的目光偶尔扫过身旁的赵崇时,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与敬畏。
赵崇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站立的二十名贡士,如同检阅自己的军队。他的视线在周世安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又掠过其他人,最终,落在了顾承安的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其他人稍长了那么一刹那,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探究。
“今日殿试,不考经义,不试诗赋。”赵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本王亲问,尔等即答。”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骤然一紧。不少贡士脸上露出惊愕之色,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不考平日里准备得滚瓜烂熟的八股文章,而是由权倾朝野、据说杀伐果断的摄政王亲自问对,这变数太大了!谁也不知道这位摄政王会问出什么样的问题。
一名太监应声上前,展开手中黄绢,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宣读:
“奉摄政王令,问诸生:观今日天下大势,内有民生多艰,外有强邻虎视,朝堂之上,亦有新旧之争。当此之时,何以安邦?何以定国?策之!”
好一个题目!
顾承安几乎要冷笑出声。这哪里是在问安邦定国之策?这分明是在问:我赵崇如今的做法,是对是错?你们是支持我,还是反对我?这江山,我该如何坐,才能名正言顺,才能稳固?
这道题,比秋闱那道《论君臣之道》,更加直接,更加凶险!它逼着每个人在摄政王面前,就他执政的合法性与有效性,做出明确的表态!
赵崇的目光再次扫视全场,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目光精准地锁定,直接点名:
“江陵府,顾承安,你先答。”
一瞬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或好奇,或嫉妒,或审视,或担忧,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顾承安身上。周世安更是猛地转头,眼中寒光毕露,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怨毒。
顾承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缓步走出队列,来到大殿中央,对着御座和赵崇躬身作揖,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学子顾承安,参见摄政王,参见陛下。”
赵崇微微颔首,示意他回答。
顾承安挺直脊背,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声音清朗,在大殿中清晰回荡:
“回摄政王,学子以为,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天道循环,非人力所能强阻。然分合之间,兴亡之际,必有天命所归,人心所向者,应运而生。”
他没有直接回答如何安邦定国,而是先从“天命”说起,奠定基调,将问题拔高到历史规律的层面。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连御座上的小皇帝,也好奇地探着身子,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赵崇面无表情,只淡淡吐出三个字:“继续说。”
“学子以为,评判古今人物功过,不可一概而论,需观其时,察其势。”顾承安的声音愈发沉稳,“昔汉高祖起于微末亭长,非因其生而为帝,实乃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祖顺应人心,方成帝业;唐太宗以次子行兵变夺嫡,亦因隋末大乱,社稷危亡,太宗有拨乱反正、安邦定国之大功,方得承继大统。此二人之举,若以常理度之,或有不合礼法之处,然皆因时势所迫,为救民于水火,不得不变,终成一代明君。”
这番话,引经据典,看似在说刘邦、李世民,实则句句都在为“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辩护,暗指当今摄政王赵崇的所作所为,亦是“时势所迫”,是为了挽救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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