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迷雾
江雾裹着腥甜的潮气漫过脚踝时,陆九溟才看清脚下的青石板——每块都裂着蛛网似的纹路,缝隙里钻出几丛苍白的水草,像极了垂落的白发。
白小芩的指尖在他腕间轻轻收紧,他侧头,少女面具上的饕餮纹在雾中泛着冷光,青铜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阿溟,这里的阴气......"她欲言又止,另一只手已摸向腰间的傩面具。
沈青竹的药囊先发出动静。
她蹲在码头角落,银扣碰撞的轻响被雾水浸得发闷:"过来看看。"陆九溟这才注意到她脚边横陈的干尸——褪色的靛青粗布衫,衣襟上还绣着半朵残荷,是从前渡口执事的标识。
沈青竹的指尖抚过尸体脖颈,那里有道暗红的勒痕,像被无形的绳索绞过:"魂魄被抽走了。"她抬头时,发间的银簪晃了晃,"符咒还留着引魂的尾韵,这些人......"她顿了顿,"是被当成人形灯芯,烧了给什么东西续命。"
"不止。"墨十三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片。
他解下腰间缠着的纸人,吹了口气,巴掌大的纸灵"唰"地展开翅膀,红绸做的眼睛在雾里亮了一瞬。
纸灵刚掠过水面就开始震颤,翅膀上的金粉簌簌往下掉,像下着一场细雪。
墨十三的指节捏得发白,纸灵最终坠入江中的刹那,他低低骂了句:"雾里有东西在啃记忆。"陆九溟这才发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刚才明明盯着纸灵飞远,可具体路径却像被浸水的墨迹,糊成一团。
白小芩的傩面具突然发出轻响。
她摘下面具时,额角沁着薄汗,青铜镜面凝着层水雾,用袖口擦净后,镜中映出的不是众人,而是艘乌篷船。
船篷上挂着两盏白纸灯笼,船尾立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们,粗麻裤脚沾着水痕。"摆渡人......"她倒抽冷气,镜面上的影像开始扭曲,那身影缓缓转过脸——没有五官,只有张空白的面具,"刚才感应到的阴气,是从那船上传来的。"
陆九溟的阴籍在怀里发烫。
他望着江面上漂浮的残破船只,突然注意到最中央那艘乌篷船的船舷——虽然同样覆着青苔,却比其他船干净些,像是被人定期擦拭过。
他抬脚跨上去的瞬间,船板发出"吱呀"一声,像老仆人的叹息。
掌心贴住潮湿的木板时,阴籍残卷突然剧烈震动,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月黑风高的夜晚,摆渡人正弯腰系缆绳,一道黑影从水下窜出,十二道锁链缠住他的四肢,他的嘴大张着,却发不出声音,魂魄被锁链拽进江底,水面只浮起半枚褪色的木牌,刻着"渡"字。
"渡口无人,因渡者皆成锁。"
这句话炸在耳中时,陆九溟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在船篷上。
沈青竹不知何时上了船,正用银针挑开船篷的竹帘,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七枚木牌,每枚都刻着不同的姓氏——最后一枚的墨迹还未干透,赫然是"陆"字。
"他们在凑数。"墨十三不知何时站在船尾,纸灵残片沾在他肩头,"十二道锁链,需要十二位渡者的魂。"他扯下一片碎纸,放在掌心,纸片瞬间被黑雾侵蚀成齑粉,"刚才那纸灵,看到了前八位的魂。"
白小芩重新戴上面具,青铜饕餮的眼睛在雾里泛着幽光:"黑袍人说我们在完成命运......难道这十二锁,是要锁我们?"她的手按在腰间的青铜铃上,铃声清越,却被雾吞了大半。
陆九溟摸出渡阴令牌,令牌上的纹路正随着心跳发亮——这是阴籍在解析船身的诡气。
他盯着船尾那截新系的缆绳,绳结是他熟悉的"活扣",和义庄绑尸的手法一模一样。"有人在引我们来。"他的声音沉下来,"可能是黑袍人,可能是......"他没说下去,指腹蹭过令牌上的"渡"字,"但不管是谁,既然来了,总得看看这锁里,到底锁着什么。"
沈青竹把药囊系紧,银针在囊里发出细碎的轻响:"我带着还魂丹,要是谁被抽魂......"她没说完,只是朝陆九溟点了点头。
墨十三已经在船舷边坐下,指尖沾着江水画符,纸灰从他袖中飘出,在船周围成圈:"雾里的东西,怕纸火。"
白小芩走到陆九溟身侧,面具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我跟着你。"
缆绳突然"啪"地断裂。
乌篷船晃了晃,缓缓滑向江心。
雾更浓了,船篷的白纸灯笼自动亮起,暖黄的光裹着他们,像枚浸在墨汁里的琥珀。
船尾传来"咯吱"一声,像是船桨触到了江底的礁石。
陆九溟望着逐渐模糊的码头,突然想起归墟老鬼最后那句"别信那船"——可此时船已离岸,他们能信的,只有彼此。
船身的"咯吱"声越来越清晰,像是某种古老的机关开始转动。
白小芩的青铜铃突然自鸣,沈青竹的银针在药囊里震动,墨十三的纸灰圈泛起红光。
陆九溟握紧渡阴令牌,阴籍残卷在怀里发烫,这次他看清了残卷边缘新刻的纹路——是十二道锁链,每道锁链末端,都系着枚木牌。
乌篷船滑入浓雾深处时,船底传来"咚"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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